但是在這種情形下,譚先生依舊談笑風生,並無任何狼狽恐懼之色,倒仿佛占了上風的是他們。
徐慈情不自禁又看向仙草。
方才他無意傷到了她,十分擔心,如今見她神色如常,才算安心幾分。
但這一瞥,卻又對上仙草沉靜注視著自己的眼神。
望著她這種默然不語的眼神,徐慈心頭無端地一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在屋內的那情急之下的真情流露,這會兒看著她,明明是麵對陌生的一張臉,可徐慈心底,卻泛出了徐憫那同樣沉靜的目光。
徐慈的眸子隱隱泛紅。
仙草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自然也看了出來,刹那間,她竟微微地笑了笑。
“公公,”她的聲音很溫和,平靜無波,“我有一句話要跟公公說。”
譚先生一怔:“小鹿姑姑有何話說?”
仙草道:“我的肩頭有些疼,如果你們再打下去,隻怕我就要疼暈過去了。所以大家不如化乾戈為玉帛,如何?”
這話一出,徐慈跟譚先生都大為意外。
譚先生皺眉:“姑姑這是何意?”
“容我鬥膽問一句,”仙草道:“公公出宮這一趟是為了什麼?”
“自然是奉旨請姑姑回宮。”
“如今我在這裡,公公帶了我走就是了。何必節外生枝,管些不該自己去管的事呢?”
譚先生揚眉,心底盤算她這句話。
徐慈卻皺了眉:“你說什麼!”
仙草不敢讓自己再去看他,因為如果看著徐慈,自己這些話好像就有些無法出口了。
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仙草輕聲道:“何況公公也知道,徐爺對於皇上而言,是青眼有加的人,徐爺如今這般境況,也非他自己所願,是有人暗害之故。至於為何跟我同行,不過是他知道了有人想對禹將軍不利,怕我受了牽連,所以才冒險救了我出來罷了。”
徐慈深深地看著仙草。
袁琪瞪大雙眼。
袁大哥跟老胡兩人這會兒已經擊退了那兩個青衣人,衝到了房門口,自然也聽見了仙草的話。
譚先生道:“姑姑所說雖然合情合理,但這件事咱家委實做不了主,還是得……”
“公公,”仙草不等他說完,便淡淡一笑道:“皇上讓你來緝拿徐爺了嗎?”
譚先生搖頭。
仙草斂了笑:“不該自己管的事,儘量少管,就算看見了也該做看不見的。公公既然在宮內當差,難道這個道理也不懂?皇上讓你做什麼,你就專心地做什麼,做好了就罷了,手伸得太長……小心貪多了嚼不爛。”
她說話時候神色有些微冷,話語中也似藏著鋒芒,渾然不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小丫頭了。
徐慈看在眼裡,心像是給無形的手捏著,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譚先生擰眉,飛快地忖度了片刻,陪笑道:“果然是我一時想錯了,多謝姑姑提醒。隻不過就算我想放他們一馬,這些人未必就肯善罷甘休。”
仙草抬眸看向徐慈。
四目相對,徐慈道:“他說的對。你不想回宮,我也可以帶你走,你不必怕他。”
門口老胡皺皺眉,袁琪卻跟著趾高氣揚地說道:“就是,妹妹乾嗎要回宮去?你快放開她!”
仙草當然不是怕譚先生,她怕的是,就算今晚上徐慈大鬨一場,帶了自己離開,但是宮內的人勢必不能罷休,何況徐慈身份特殊,宮內密探跟鎮撫司的人接踵而至的話,帶給他的,自然是加倍的凶險。
仙草生生地咽了口氣,才又微笑道:“我當然想回宮,昭儀待我也如同親姊妹一樣,我心裡其實早就惦記著要回去見她一麵了,如今正好有人來接我,所以請不要再為難了。”
徐慈說不出話來。
袁琪已經著急起來:“不行,你回宮了,禹將軍怎麼辦?”
仙草咳嗽了聲,袁琪忙捂住嘴。
仙草又看向徐慈:“徐爺,這一路上多虧徐爺跟姐姐照料我,我記下你們的恩情了,以後有機會再報答吧。”
她說著看向譚先生:“咱們要即刻出發嗎?”
譚先生深看徐慈一眼:“這就要看徐公子的意思了。”
徐慈盯著仙草,模糊的燈影下他的臉色也有些晦暗不清。
終於,徐慈道:“都讓開,讓他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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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先生之前見了易容後的仙草,滿懷希望化為失望,隻是他走到半路,突然覺著不對。
他畢竟是鎮撫司內老當差的,幾乎天生練成了一種直覺,雖然仙草的易容天/衣無縫,但譚先生心中總是放不下,故而竟殺了個回馬槍。
如今果然是撞了個正著,便帶了仙草下樓,出客棧上了馬車。
那兩名青衣人也都上馬隨行。
馬車趕的甚急,仙草從車簾處往外看去,身後那小客棧的燈光越來越模糊了。
如今她人在馬車裡,魂卻好像還跟徐慈一處。
譚先生坐在她的對麵,見狀道:“小鹿姑姑是舍不得那位徐公子嗎?”
仙草說道:“是啊,他畢竟救了我。對我甚好。”
“徐公子救姑姑,當真是因為昔日徐太妃的緣故?”譚先生問。
仙草一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公公。”
譚先生道:“雖然我隻奉命來請姑姑回宮,但是這位徐公子做事太驚世駭俗,隻怕皇上聽說會不高興。”
“公公是怕皇上怪罪下來嗎?”
譚先生微笑:“皇上雖然英明,但畢竟還年輕,性子有些不定,咱家也不好說。”
仙草道:“那我可以向公公打包票,皇上絕對不會遷怒公公的。”
“哦?”譚先生見她口吻篤定,內心頗為狐疑。
仙草看著他審視的目光,抬手入懷中,摸了會兒,拿出了一物:“公公應該認得此物吧?”
譚先生接了過來,見竟是一枚晶瑩溫潤的玉佩,他隻掃了一眼便突然震動,忙雙手捧著低頭俯身:“這是皇上之物。”
仙草把那玉佩仍拿了回來:“這自然是皇上貼身之物,皇上肯把它給了我,這其中的緣故就不必我多說了。”
譚先生臉色惶恐:“是。”
仙草道:“所以我說的話,公公你最好聽著,假如公公還想暗中派人為難徐爺一行,等我回宮之後,皇上是會嘉許公公的義勇儘責,還是怪你狗拿耗子,那就說不定了。”
譚先生一震。
之前他那麼痛快地答應了放過徐慈眾人,其實也是權宜之計,畢竟在客棧內,動手還是其次,關鍵的是他還要帶著仙草,若是交手之中仙草有個閃失,那麼他也是擔待不起的。
所以才暫時答應了仙草的提議,但他早就暗暗籌謀,要派心腹去通知官兵,將徐慈眾人拿下,以防將來皇上問起來,自己也好交差。
沒想到仙草居然看破了自己的心思。
過了半天,譚先生才苦笑道:“沒想到姑姑年紀不大,心思倒是縝密的很。姑姑放心罷了,奴婢隻辦好這一件差事就是了,絕對不會逾矩過界。”
仙草將玉佩收起來,笑道:“我就知道公公是個聰明人。公公這樣會辦事,將來飛黃騰達,一定不在話下。”
譚先生微微俯首:“多謝小鹿姑姑吉言,以後也要多托小鹿姑姑的福了。”
“好說。”仙草道:“人家給我麵子,我自然也不能忘了人家的情。”
兩人各懷心思,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