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伶在外不知發生何事, 卻又不能入內, 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正在五內俱焚,突然間聽見裡頭仙草尖聲大叫道:“夏葉姐姐!”
譚伶聽著這一聲呼喚, 驀地駐足。
對仙草來說, 這情形卻也是始料未及。
簡直大亂了她的陣腳。
因為這出現在仙草麵前的, 赫然正是夏葉, 那個本該扣在禹泰起手中的夏葉。
在看見夏葉現身的一刹那, 幾乎是出自本能的, 仙草想要跳起來,頭也不回地跑出廳去。
但在雙膝一動的時候, 心裡卻又響起一個聲音:這會兒逃是來不及了。
除非跟譚伶一起, 鬨得魚死網破。
可與此同時又有另一個最大的疑惑浮現出來:夏葉不是在禹泰起手中的嗎,她怎麼會回到京城?
按理說禹泰起不該是那種疏忽大意的人,他當然知道仙草要回京的,假如放縱了夏葉, 那麼就可能對仙草造成致命的危害。
難道真的是一時沒有看住人讓夏葉逃了出來?
心底無數個念頭掠過, 陰雲密布, 雷聲陣陣,且有刀光閃爍, 在自己頭頂亂舞。
在仙草看著夏葉的時候,夏葉也正盯著她。
緩緩向仙草露出了一個意義莫名的笑, 夏葉道:“看見我很意外嗎?小鹿姑姑。”
仙草的雙腿蠢蠢欲動, 幾乎要自發地帶著她這個人逃出廳內。
蔡勉在旁邊, 不露聲色地打量著兩人。
終於仙草驚叫了聲:“姐姐!”
她爬起身來,踉蹌上前,奮力一把抱住了夏葉,孤注一擲地叫道:“你沒事?你是怎麼回來的?知不知道我可擔心死你了!”
夏葉渾身僵住,然後用力將她推開,臉上露出嫌棄之色。
仙草眼巴巴地看著她。
夏葉深看仙草一眼,回身向著蔡勉屈膝行了個禮,道:“參見太師。”
蔡勉道:“她方才說的你都聽見了,你告訴本太師,那是不是真的?”
仙草滿臉無辜的期待,手卻驀地攥緊。
夏葉回頭看了仙草一眼,終於說道:“回太師,後麵的事奴婢不知道,但前麵的事她沒有說謊,本來奴婢要用毒的,誰知禹泰起精明非常,反而識破了奴婢的行藏,禹泰起武功高強,奴婢不是對手,他本要殺死奴婢的,當時還多虧了小鹿姑姑替奴婢說情,才留了我一條命。”
在聽著夏葉說話之時,蔡勉的目光還在不住地逡巡。
仙草卻儘量自控,不敢露出任何恐懼或驚愕的表情。
直到聽見夏葉說“她沒有說謊”,仙草清晰地察覺自己的手指甲在掌心深深地一刺,繼而驀地放鬆。
蔡勉聽了夏葉的回答,微微頷首:“好。”
這樣一句,便救了仙草的命。
蔡勉應了聲後,一揮手:“你先下去。”
夏葉行禮後重又垂頭退下,不再多看仙草一眼。
剩下仙草跟蔡勉麵麵相覷。
仙草努力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太師這下可放心了吧,奴婢說過了,奴婢全心全意幫著太師做事,畢竟太師位高權重,世間誰不敬畏?且之前太師還給過奴婢銀子呢,奴婢感激在心。彆人都沒有對奴婢這樣好過。”
蔡勉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就好。”
仙草認真道:“奴婢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清楚呢?”
蔡勉琢磨片刻:“既然有夏葉給你做證,那這次就算了,禹泰起畢竟並非是個好對付的,連周知府都栽在他手中,要你們去殺了他,的確有些為難。”
仙草心有餘悸道:“是啊太師,那個人真真可怕,幸而他沒有對奴婢起疑,不然我跟夏葉姐姐都要死在他手裡了。”
蔡勉眼中透出恨意,卻又定神看向仙草:“既然如此,你回來其實也不是一件壞事,本太師另外有一件差事要你去做。”
仙草眨眨眼:“不知何事?太師請吩咐就是。”
蔡勉沉吟道:“你離開皇宮有一段時間,大概不知道,顏家有意送那個什麼京城第一美人的顏珮兒進宮,哼,他們家裡倒是打了一手好如意算盤,有個當太後的,還想再弄個當皇後的。”
仙草微微一震。
蔡勉繼續道:“不過皇上年紀漸漸大了,也越來越喜歡自作主張,倒是得有個可靠的枕邊人看著他才好。”
蔡勉這話,多半是想弄個能跟顏珮兒一較高下的皇後人選。
仙草試探問:“太師的意思是……”
蔡勉忖度地看著她:“過兩天你就知道了,好了,你來了也有段時間了,就先回宮去吧。”
仙草沒想到蔡勉這麼快放了自己,她本要謝恩然後快手快腳地離開這龍潭虎穴,可轉念一想,卻又訕訕道:“太師,奴婢還有個不情之請。”
蔡勉疑惑道:“什麼?”
“雖然不好開口,但……”仙草有些不太好意思:“奴婢這次出去一趟,之前太師賞賜的銀子都花光了。不知道太師能不能再……”
蔡勉意外之餘,麵上露出鄙薄的笑:“銀子事小,你儘心給本太師辦事,以後自然不愁金山銀山,隻是你要打起十萬分精神辦差使,彆再似之前了!若還辦的不好,小心這銀子成了你的買命錢。”
旁邊侍立的管事上前,又遞了兩張銀票給她。
“奴婢當然會謹遵太師教誨,”仙草捧在手中,眉開眼笑:“多謝太師。”
蔡勉見她在這時候居然還不忘貪財要錢,反倒越發放心了幾分,便不再為難,一揮手示意她去了。
***
仙草退出了廳內,來到門口,見譚伶正望夫石一樣立在旁邊,呆若木雞狀。
仙草忙上前挽住他的手,笑道:“公公,太師問完了話,咱們可以回去了。”
譚伶如在夢中,聞言忙回神,兩人拔腿往太師府外而行。
毫不停留地出了府門,仙草要上馬車,但渾身上下卻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才一抬腿,整個人就順著車邊往下滑去。
譚伶及時地在後麵扶了她一把,將她送上馬車,自己才縱身跳進裡間。
仙草進了車廂,整個人癱軟倒下,隻顧呼氣。
譚伶看著她臉色雪白的樣子:“太師……沒有為難姑姑嗎?”
仙草苦笑道:“公公,方才差一點點,咱們兩個就出不來了。”
譚伶想問蔡勉跟她到底說了什麼,卻又有點兒不敢深問:“好歹姑姑的福分大。”
仙草緩緩地籲了口氣,一眼看見旁邊放著的沒喝完的甘草飲,忙又捧起來喝了半罐子,甜甜的香飲入了腹內,緩解了積攢的驚慌,頗為治愈。
譚伶不言語,仙草也不說話,她抱著罐子發了會兒呆,想的卻是在太師府內夏葉的那番話。
夏葉為什麼要替自己圓謊。為什麼不揭露是自己跟禹泰起設計了她?
難道夏葉跟蔡勉合謀……在設計什麼圈套?
仙草用力一搖頭:還是說這其中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隱情,導致了夏葉的轉變?
實話說,當時仙草看見夏葉的一刹那,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完了。
但是在飛快地猜測過所有可能之後,仙草決定孤注一擲。
她不相信禹泰起會是那樣粗心大意的人。
就算看守不小心放走了夏葉,禹泰起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至少絕對不會讓夏葉如此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除非他一心想要仙草死。
那麼反過來推:如果夏葉安然地回到京城,那或許意味著,她對仙草沒有威脅。
雖然這種想法太過大膽而驚世駭俗了。
但是偏偏就真的給她賭對了。
仙草發了半晌呆,打了個飽嗝,目光左右逡巡,慢慢定神。
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抬手入袖子裡掏了掏,摸出那兩張銀票,不出所料又是二百兩。
有權有勢有錢可真好啊。
假如這一百兩銀子落在平民百姓手中,至少也夠了幾年的花銷了,怪不得那麼多人願意當太師門下走狗。
仙草打量了銀票一會兒,把其中一張銀票拿了往前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