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紅藥想搖頭,卻毫無體力,隻是輕輕地一轉下頜,才道:“不騙你,是真的。但是我覺著……那像是你,又並不是。”
仙草聽到這裡,一怔之下轉頭看向羅紅藥:“這又是什麼意思?”
羅紅藥對上她的眸色,皺眉思忖了半天,道:“我也說不上來,明明看著是你,可是感覺卻像是另外一個人似的……”
仙草下意識地將手中的藥方捏緊了:“那、然後呢?”
羅紅藥想了會兒,笑說:“她像是對我說了什麼,隻是一時記不清楚了。”
仙草啞然,片刻道:“那就不用費心想了,隻管放寬心,好生休養再說彆的。”
羅紅藥試圖點頭,剛要合眼,又問:“你明明出了宮,又把你拘回來,你會不會不高興?”
仙草道:“說哪裡的話。”
仙草的確是不情願回來的,但是看到羅紅藥病到這個地步,倒也罷了。
她自個兒橫豎還是好端端地,出宮雖難,耐心等候,未必沒有彆的機會。但如果羅紅藥無人照管從而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卻叫她如何能夠安心。
羅紅藥定睛看她,本還想再說兩句話,卻實在是耗儘了體力,便道:“算是我私心吧……”喃喃說了這句,便半是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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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羅紅藥睡熟之後,仙草來到外間,便細問寧兒自她走後宮中之事。
寧兒說道:“彆的倒沒有什麼,皇上最寵的仍舊是江昭容,幸而江昭容是個不欺壓人的,她也隔三岔五常來看望娘娘,還肯照料娘娘,不像是彆的那些人……”
仙草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真的是昭儀去跟太後求情,太後才下旨召我回宮的嗎?”
寧兒遲疑片刻道:“這件事我也不很清楚,本來昭儀雖然惦記著姑姑,卻也並沒有想彆的,因為……病了兩天後,不知道怎麼突然間就要去延壽宮,去了那裡才知道原來是向太後懇求的,太後起初不肯答應,見昭儀實在哭的可憐,才終於鬆了口,說要問過皇上的意思。”
仙草見寧兒仿佛有話沒說完似的,便問:“那昭儀又是因為什麼病的呢?”
寧兒垂了眼皮:“多、多半是思念姑姑,加上皇上又……冷了昭儀,所以心裡一時過不去。”
如此又過了兩天,仿佛是因為見仙草回來,羅紅藥心思一寬,咬牙吃藥吃飯,病情果然有些起色了。
這日,雪茶從乾清宮過來,替皇帝探羅紅藥的病。
慰問過羅紅藥之後,雪茶對仙草說道:“你跟我走一趟,皇上要見你。”
仙草道:“見我乾什麼?”
雪茶一怔,道:“去了你自然知道,你問我我又哪裡明白。”
羅紅藥聽見了,便撐著起身道:“你去吧,記得替我拜謝皇上。”
仙草歎了口氣,跟著雪茶離開了寶琳宮,走了片刻,雪茶見她臉色不對,便道:“你這青鼻子綠眼睛的,誰得罪你了?”
仙草說道:“如果這次我沒回來,昭儀是不是就沒人理了?皇上可真忍心啊,兩個月不曾見她一麵兒。”
雪茶微怔,繼而道:“皇上自然是忙的……”
仙草冷笑:“皇上日理萬機,卻也不忘升王美人為貴人啊。”
雪茶嗤地一笑,卻也無言以對,隻說道:“你怎麼好像怪罪皇上似的,這能怪皇上嗎?”
“這難道怪我?”
雪茶點點頭:“若說怪你,也有一部分。”
仙草疑惑,雪茶悻悻道:“倘若見了昭儀,自然就想到了你了,還不如不見呢。”
仙草啼笑皆非:“瞎說什麼?”
雪茶正色道:“這可不是瞎說。當然,除了這個原因,還有一個要命的緣故。——敢情昭儀沒告訴你?她沒說,她宮內那些人也沒說?”
仙草之前雖覺著寧兒等有事瞞著自己,但因為一心在羅紅藥的病上,倒也沒在意彆的,此刻聽雪茶說,才忙追問。
雪茶見她問,才又有些後悔起來,道:“哎,我不該提的。”
“到底是怎麼樣?快說!”仙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雪茶忙道:“鬆手,我說就是了。”當下,雪茶便將皇帝冷落羅紅藥的另一個原因告訴了她。
原來,自打羅紅藥入宮之後,步步高升,漸漸地竟升到了九嬪之位,可謂炙手可熱,是新進采女裡頭一位了。
她本是出身寒微,父親是個小小地舉人而已,但等到這消息傳回了鎮遠後,自然轟動地方。
所謂雪中送炭者少,錦上添花者多,地方上的一些官員、權貴、富豪等聽聞舉人家裡出了一位“娘娘”,自然紛紛地前來巴結討好等。
一來二去,便生了事,有地方官因聽說皇帝甚是寵愛羅昭儀,便破格將羅舉人提拔為官,又有一些擅長鑽營的,便送錢送寶,求羅舉人通信給昭儀娘娘,在皇帝耳畔吹吹枕邊風也好,可以讓他們也平步青雲;還有的家裡有為難的事,想靠著羅舉人給撕擼的。
這羅舉人窩囊清貧了半輩子,沒想到突然間顯赫起來,給眾人吹捧的有些不著邊際,又礙不過眾人的討好哀求等,便陸陸續續答應了一些人的所求。
如果隻是口頭應承倒也罷了,偏偏有人聽說是昭儀的父親許可的,便也著意通融,一時出了些賣官鬻爵,徇私枉法的好幾件事。
就在仙草離開之後的一個月,禦史就在朝堂上參奏了此事。
趙踞本來就有惱意,突然聽了這種事,更加火上澆油,便下旨派了欽差前去鎮遠,務必要把羅舉人跟一乾犯案之人儘數捉拿,一個也不放過。
這種事從朝堂上蔓延傳開,後宮內自也知道了。
這宮中的那些妃嬪宮人等,早就嫉妒羅紅藥身居高位,巴不得她出事,當下繪聲繪色變本加厲地說了起來。
又有的因為知道羅紅藥性子軟弱,便故意地在她麵前提起此事,唇槍舌劍,冷嘲熱諷,何其厲害。
羅紅藥得知父親要給捉拿,本就心急如焚了,想求情又知道不可能。再加上給這麼多人嚼舌,一發的雪上加霜,這病當然就更厲害了。
“皇上因為這件事甚是震怒,沒有因此而牽連昭儀已經是格外開恩了,”雪茶把這緣故說完,又思忖道:“昭儀大概是不願意你才回來就知道這些事,所以叮囑那些宮女們也彆告訴你罷了。”
兩人說了一路,乾清宮在望。
雪茶又悄悄地吩咐仙草:“你見了皇上,千萬要言語和軟些,對了,更不許提羅昭儀的父親半個字兒,聽見沒有?”
仙草笑道:“你方才說你多嘴,就是怕告訴我後,我替昭儀求情之類的?如果是昭儀犯錯,我自然求情,但要是昭儀的父親犯事,那是朝堂上的正事,哪裡輪得到我說話?”
雪茶望著她,意味深長地歎道:“不知道為什麼,你沒回來之前,就盼著看見你,可如今你回來了,我卻又心驚肉跳的。”
“我又不會咬人,你心跳什麼?”
雪茶咋舌:“你雖不會咬人,但是你是最擅長惹皇上生氣的,皇上一生氣,那就不止是咬人了。”
仙草嗤地笑了出來:“我怎麼敢惹皇上生氣,我在皇上麵前,不知多恭敬規矩呢。”
雪茶道:“是嗎?唉,罷了罷了,隨便你們吧,反正我是管不了的。”
正在此刻,裡間小太監出來,一看雪茶便笑道:“公公總算回來了,皇上正等著呢。”
當下雪茶領著仙草進內殿,仙草果然循規蹈矩,上前行禮,一絲不差。
趙踞在禦桌之後微微抬眸:“羅昭儀的病怎麼樣了?”
仙草垂著眼皮:“好了些,昭儀叫我替她多多拜謝皇上隆恩。”
趙踞頷首,又道:“對了,那天你跟王貴人他們說什麼在外跟禹卿荒唐之類的話,是什麼意思?”
仙草聽皇帝突然問起這件事,有些不妙的預感,忙道:“回皇上,那原本是玩笑話,是奴婢見貴人出言不遜,所以才故意那麼說了氣她的。”
趙踞挑了挑眉:“原來是玩笑話,這麼說你沒有做那些……荒唐事?”
仙草幾乎忍不住抬頭,想看看皇帝此刻是什麼表情:特意叫自己過來,卻是問這些沒要緊的話?
雪茶也在旁邊斜著眼睛偷偷看了皇帝一眼。
仙草悶聲道:“奴婢也沒有那麼不知體統。”
大概是終於察覺自己問的有些露骨,又或許是因為聽了仙草這句回答,皇帝臉上有一抹笑意飛快地掠過,然後他輕輕咳了聲,哼道:“朕就知道,禹卿的眼神不至於真的壞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