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意外,便問何事。
紫芝抿嘴道:“當然是說……你成了皇上的心腹,片刻不可缺的人呢,倒要恭喜你了。”
仙草原本自然還當自己是徐憫,見了紫芝是天然的親切,可不知怎麼,最近見她一次,那滋味就兩樣一次,仿佛漸漸疏離。
如今更聽見恭喜等字眼,對她來說卻實在不知喜從何來。
但是又不能抱怨彆的,當下隻低頭笑了笑:“在寶琳宮也好,乾清宮也罷,橫豎都是伺候主子,隻管儘心,彆出差錯就是了。”
紫芝笑道:“當然是這話,可是有的人拚儘全力,卻抵不過一次小差錯,有的人肆意妄為屢屢逾矩,卻還能安然無恙深得聖心。這大概是命罷了,又怎能是人力能及的。”
仙草心中震動:“紫芝,你在說什麼?”紫芝的話說到這份上,難道她還不明白?
紫芝卻又恍若無事地笑道:“罷了,我不過當你是姐妹,跟你隨便抱怨一句,怎麼你竟然像要當真似的?”
紫芝卻又問她跟著禹泰起出宮後的種種,仙草撿著能提的兩句,隻說些沿途風物等等,並不提個中驚險之類的。
紫芝盯著她道:“聽說禹將軍對你頗為有意,之前還以為你會去夏州……興許自有一番造化呢,不料仍是沒有緣分。你可覺著後悔嗎?”
仙草搖頭。
紫芝笑道:“不過也是,禹將軍雖然有‘夏州王’的稱號,但終究不如皇上是九五至尊,無人能比。”
仙草越發皺了眉,忍不住喝止:“紫芝!”
紫芝見她臉色肅然,微怔之下道:“我玩笑而已,你怎麼了?難道咱們之間連這些話都不能說了?”
仙草看了紫芝半晌,本還有話要跟她說,此刻卻有些意興闌珊,就隻沉默著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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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寶琳宮,皇帝坐了鑾轎,頭頂黃羅傘蓋,撐出一片蔭涼。
雪茶跟仙草在底下一左一右,雪茶暗中打量仙草,卻見她臉色不佳。
“怎麼了,平日裡一提到寶琳宮,你就眉飛色舞的,這次怎麼像是鬥敗了的公雞?”雪茶低低地問道。
仙草想起方才跟紫芝的話,心裡總像是有些陰影,就問:“皇上怎麼突然想到,把紫芝調到寶琳宮去呢?”
雪茶道:“多半是看她還算能乾,又想到你們都是太妃的舊人,你既然到了乾清宮,自然就還一個給羅昭儀。”
仙草無奈地一笑。
是夜,皇帝便召了顏珮兒侍寢,次日不出意外地即刻封了顏珮兒為婕妤。
這當然是人儘皆知的事,在後宮裡倒也沒引發什麼波瀾,畢竟在眾人看來,顏珮兒已經儼然是皇後之選了。何況自打她進了宮後,待人接物,甚是妥帖,不管是對太後太妃,還是底下的采女等,一視同仁,事事周到,所以雖然妃嬪裡曾有針對她的人,可見她如此容貌,又看是這樣出挑的行事,倒也心服口服,無話可說。
所以顏珮兒給越級封為婕妤,大家隻私下議論了一陣了事。
又有些趨炎附勢的,看到太後寵愛,皇帝寵幸,簡直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便紛紛趕去給顏珮兒道喜,著意籠絡討好。
於是這半月以來,皇帝除了顏珮兒,再也沒召幸過彆人,連江水悠都給冷落了。
這卻是在江昭容意料之中的,倒也罷了。
連綿下了幾天的雨,把原先的暑熱暫時清退了些,颯颯地倒有了些許涼意。
皇帝下了朝,回到禦書房,不多時高五來見,臉色卻有些奇異,似乎有兩三分的驚惶似的,這對高五來說卻是極罕見的。
雪茶看的奇怪,才要在旁聽聽他說什麼,高五卻走到桌邊,低低對皇帝說了一句話。
他實在太過謹慎,以至於雪茶隻隱隱聽到什麼“不肯……半路上……”之類的隻言片語。
而高五說完之後,皇帝臉上的血色突然消退了不少的,在陰沉的天色裡顯得格外的白。
雪茶雖不知發生何事,隱隱地卻有些心裡惴惴。
正探著頭呆看,皇帝卻把麵前桌上的折子一推,負手邁步出了書房。
雪茶便偷偷問高五:“出什麼事了?”
高五冷著臉說:“不該問的彆亂問。”
雪茶瞪他一眼,忙跟著皇帝出門,卻見皇帝是回乾清宮的。
雪茶惶惶然跟著皇帝進了殿內,卻並不見仙草出來迎著,趙踞問道:“鹿仙草呢?”
一個太監忙道:“回皇上,小鹿姑姑先前出去了,還沒回來。”
“去哪兒了?”皇帝的口吻有些不善。
“像是、去了寶琳宮。”
趙踞道:“去,把她叫回來。”
小太監領命,急急忙忙地去了。
雪茶等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問:“皇上,著急叫小鹿乾什麼?”
趙踞並沒有回答,耳畔卻響起方才高五的回話。
原來高五所回的,是之前派了譚先生去濟南府帶濯纓老人上京的事,那濯纓老人本不肯離開濟南府,譚先生以皇命相逼,才勉強上路,誰知走到半路,老人體力衰竭,竟然身故了!
趙踞原先在接到禹泰起親筆信的時候,對那信上所說,半存疑慮,又怕放仙草出宮節外生枝,所以才命譚伶去請,不料濯纓老人本就年高,之前又給馬三傷著,著實經不起鞍馬勞頓。
直到現在,皇帝心中才焦慮起來。
趙踞在乾清宮等了一刻鐘,仍是不見仙草回來,雪茶早又派了個太監去催,也無音信。
窗外的語聲嘩啦啦的,皇帝頗為焦躁,索性出了乾清宮,要親自往寶琳宮去,不料才出宮門,卻見顏珮兒帶了宮女緩步而來。
皇帝勉強駐足,顏珮兒行了禮,原來她見連日陰雨綿綿,所以親自給皇帝熬了些祛濕的湯藥。
趙踞笑道:“天陰雨濕,隻叫人送了來就是了,何必親自走一趟?”
顏珮兒道:“還是臣妾親自看著放心。”又問:“皇上是要去哪裡?”
趙踞道:“朕要去延壽宮給太後請安。”
顏珮兒含笑道:“臣妾本想送了湯藥就去太後宮內,如此……臣妾可否陪著皇上?”
趙踞本是敷衍的話,聽顏珮兒如此說,騎虎難下,隻得答應。
顏珮兒又道:“皇上還是先喝了湯藥,免得涼了不好。”
趙踞回頭對雪茶道:“你拿進去,放在爐子上,等朕回來再喝。”
顏珮兒見如此吩咐,隻得不語。
當下趙踞便跟顏珮兒一塊兒往延壽宮而來,期間轉過文華殿,陰冷的風中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香氣。
趙踞自然也聞見了,仰頭問:“什麼氣味?”
顏珮兒奇道:“卻好像是有人在做菜。”
趙踞皺眉:後宮是什麼地方,怎會有人敢這樣膽大包天。
可一想到“膽大包天”四個字,趙踞心頭一動,敏銳地預感到什麼。
皇帝左右看看,循著香氣往前而行,漸漸地,竟然是禦花園在望。
趙踞邁步入內,走不多時,便發現了香味來的方向。
花園的涼亭之中,有兩個人對麵坐著,中間的石桌上放著一個銅爐,銅爐裡湯肉翻滾,香氣四溢,那兩人似乎興致正高,站在這裡都能聽見那說笑聲傳來。
雨霧縱橫,顏珮兒看了會兒,若無其事地對趙踞道:“皇上,多半是兩個宮人,交給他們處理就是了,咱們還是去見太後吧。”
趙踞盯著那兩道模糊的影子,淡淡地對顏珮兒道:“這裡的濕氣太重,你先回去,朕去去就來。”
顏珮兒拉住他的衣袖:“皇上……”又柔聲道:“表哥,我好不容易跟您一塊兒去見太後,咱們一塊兒去好麼?”
趙踞回頭對上她霧蒙蒙的眸子,傘下的美人,越發美的驚心動魄,如此溫柔相求,隻怕任憑是誰都無法抵抗的。
可是此刻,皇帝的心卻好像也給扔在了那滾燙的肉湯裡,焦灼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