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踞盯著右手邊的那垂落的幔帳, 恍惚中覺著那垂地的一擺仿佛輕輕地搖晃了一下。
隻是那處幽暗模糊,皇帝竟也有些吃不準自己看的是不是真切。
終於來至跟前, 趙踞猛然將簾子撩起看去。
眼前所見卻是空空如也,除了旁側的柱子外再無彆的東西。
但是沿著這裡往內, 卻是羅紅藥昔日所住的內殿了。
趙踞盯著那邊, 似動非動的時候, 殿外響起雪茶輕聲的呼喚:“皇上?皇上,是時候該回去了。”
皇帝略微遲疑,卻到底轉過身去。
在走過供台的時候,皇帝轉頭看了一眼那新鮮的三炷香。
這香顯然是才供上的,可自己來的時候, 殿內並無他人, 那些宮女太監們也都困倦不堪,垂頭閉眼猶如泥胎木塑, 沒有一個動彈的, 又怎會來燒香。
趙踞負手往外走去, 來到殿門口, 卻見雪茶正躬身立在門邊上。
皇帝若有所思地回頭問道:“方才……有沒有人出去?”
雪茶一驚:“啊?”又忙垂頭道:“奴婢、奴婢沒看見有人啊。”
趙踞微微地皺了皺眉。
皇帝這一次來到寶琳宮,乃是臨時起意,更加不想讓彆人知道, 所以隻帶了雪茶一個人。
如今聽雪茶這般說, 趙踞也沒再做聲, 隻是負手邁步下了台階, 回乾清宮去了。
直到皇帝離開了寶琳宮, 從內殿的廊柱後麵,仙草才悄悄地探出頭來。
燭光下,額頭上有些汗意涔涔。
真真想不到,無意之中竟然撞見趙踞來到這裡,更加想不到居然會聽到他吐露心聲。
仙草轉頭,若有所思地遙望向宮門口。
垂著的素幡在夜風中寂寥地擺動,皇帝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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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趁著雪茶陪著皇帝早朝的功夫,仙草拉著雪茶的徒弟小典兒前往內務司,一路上教導他該如何說話之類。
本以為內務司的人仍舊攔著不許進,誰知並沒有費多大的力氣,人家就放行了,倒也不太需要小典兒大費周章地狐假虎威。
一名內侍過來領著仙草跟小典兒往內而行,到了關押紫芝跟寧兒的牢房,隔著欄杆,卻見寧兒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紫芝卻靠著牆坐著,仿佛在發呆。
仙草叫了兩聲,寧兒聽見了忙從地上爬起來:“姑姑!”像是看到救星一樣,寧兒爬過來,握住仙草的手,還沒有開口,淚已經先湧了出來。
紫芝的臉色倒還平靜,也沒有做聲,隻是看著仙草。
仙草覺著寧兒的手滾燙,忙問:“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
寧兒的眼睛紅腫著,隻管說道:“姑姑救命,我聽說皇上要殺了我們……”
仙草心中雖然難過,卻仍是握緊了她的手:“你放心,都是胡說的,我在皇上身邊伺候,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意,皇上並沒這麼打算過。”
寧兒背後紫芝聽了,眉頭微微地挑起。
寧兒似乎安心了些:“真的?”
仙草道:“當然,我何必騙你。”
寧兒含淚點頭。
仙草道:“我這次來,是想再問問你,那天你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情形,或者……有沒有看見過彆人?”
寧兒愣了愣,回頭看了一眼紫芝。
紫芝說:“我們所知道的,那天當著方太妃的時候已經說了,你又問這些做什麼?”
仙草道:“我自然有道理。”
紫芝眉頭皺起,不再出聲。
寧兒見她不言語,想了半晌,終於遲疑著說道:“說起來,我好像是看見過……好像是……”
她還沒有說完,紫芝咳嗽了聲,寧兒忙停了口。
仙草道:“你說啊,怎麼了?”
寧兒淚汪汪地看著她道:“姑姑,我有些害怕。”
仙草忙安撫她:“你怕什麼,有我在。”
寧兒咬了咬唇,終於下定決心般道:“其實那天、我拿了茶回來,好像在石舫那邊看到一個人,臉卻並沒有看清楚,隻知道那個人是藕荷色的裙子。”
仙草再問,寧兒卻再說不出什麼來了。
仙草卻看出她有躲閃之色,當即看向她身後的紫芝。
紫芝對上她的目光,淡淡道:“你想問我嗎?我當然不知道,我是聽說昭儀出事後才趕到的。”
仙草打量了她半晌:“那好吧,可如果有什麼想起來的,以及淑妃娘娘先前有什麼異樣舉止之類,記得都告訴我。”
寧兒含淚點頭,仙草把她的手握緊了些:“我回去後會找機會求皇上的。”
紫芝聽到這裡,終於按捺不住:“你求了皇上,皇上就會答應嗎?”
仙草道:“我當然不能左右聖意,但我知道皇上這次不會牽連太甚。”
“牽連太甚?”紫芝冷笑了聲,道:“你是說當初紫麟宮的舊事?”
仙草聽她句句反駁,卻也不便在這裡跟她爭執:“就說到這兒,我先走了。”
仙草起身往外,紫芝抬眸盯著她,卻又出聲道:“太妃娘娘要是知道你在皇上身邊也這麼風生水起,一定會倍加欣慰。”話雖如此,口氣裡卻帶著冷嘲。
***
這日眾妃嬪起了個大早,因為淑妃的喪儀,頭三日免除了每日往延壽宮請安的慣例,大家隻往寶琳宮來守製。
眼見將要正午,才退出偏殿休息,宮女們又捧上準備的素齋。
這些妃嬪自然都是嬌生慣養的,先前跪了半天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如今又看要吃的都是素食,有人便露出不悅的臉色,低低地抱怨起來。
為首的江水悠卻毫無異色,麵色端莊舉止優雅地用飯。
整個後宮的妃嬪都在這殿內了,隻有顏珮兒因病沒有到。
突然聽人群中的王貴人道:“聽說還要守十五天的製,難道每天都要這樣,起早貪黑,又吃不好睡不足,腿都跪的要斷了,不過是小小地昭儀罷了,難為皇上竟這樣恩典……卻害苦了咱們。”
這話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聲,隻是彆人不似王貴人般情況敢說。
正在此刻,江水悠慢條斯理地放下碗筷,道:“貴人在說什麼?”
王貴人突然想起江水悠跟羅紅藥似乎有些交好,不過近來她巴結到了顏珮兒,倒也不用十分懼怕江水悠。
畢竟大家都知道江昭容最會做人,就算打狗也要看主人,應該不至於敢對自己怎麼樣的。
王貴人便笑道:“我也沒說什麼,隻是說今日的飯菜有些簡薄而已,這幸虧顏婕妤身子不好沒有來,若是來了,隻怕也不能下咽呢。”
江水悠道:“婕妤身子雖弱,卻是個明大理的人,如今是給淑妃娘娘守製,吃些素齋飯也是應當的規製,你卻敢在這裡嘩眾取寵,胡言亂語?”
王貴人聽她雖不疾不徐的說著,但話語中鋒芒畢露,不禁有些意外:“昭容,我……”
不料還沒說完,江水悠淡淡道:“我奉了太後跟方太妃的命,跟各位姐妹們一塊兒為淑妃娘娘儘心,自然當誠心誠意,貴人卻在此處出言不遜,實在大不成個體統,隻怕太後跟太妃知道了也不會喜歡。少不得,我便替太後跟太妃教導貴人了。”
王貴人驚道:“江昭容?!”
江水悠道:“來人,王貴人對淑妃娘娘不恭,當掌嘴十下,小施懲戒。”
王貴人大叫:“江昭容,你乾什麼?”早有兩個管事嬤嬤走過來,拉了王貴人到殿門口,劈裡啪啦地打了起來。
耳聞王貴人的慘叫,眾人儘數忐忑,生恐方才的不敬之語也給江水悠聽見了。
隻有馮絳仍是滿臉看好戲的表情。
江水悠麵不改色,又喝了茶,方道:“畢竟都是後宮姊妹,雖彼此之間有些性格和跟不和的,但如今人已經故去,死者為大,不容玷辱,若還有人不肯恭謹行事,就彆怪我不留情麵了。”
在王貴人的慘叫聲中,大家齊齊起身行禮稱是。
延壽宮內很快聽說了此事,顏太後歎道:“這江昭容的確是個能掌大局的。”
旁邊曹嬤嬤道:“之前也是她最得皇上的意思,太後覺著,她會不會礙到咱們姑娘?”
顏太後道:“這個未必,何況目前威脅最大的不是她。”
目前最難對付的自然是馮絳了,隻是馮絳是個刺團,叫人無從下手。
曹嬤嬤道:“這江昭容既然如此能耐,又懂事,倒不如籠絡籠絡,讓她幫著太後對付那個。”
這一下倒是提醒了顏太後,她皺眉想了半晌,卻又搖頭:“話雖如此,我看江昭容跟方太妃走的頗近,未必會聽我們的。”
曹嬤嬤道:“方太妃又怎麼樣,難道能越過太後去?太後不如把自己的意思頭給方太妃,讓方太妃命江昭容行事,豈不更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