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一大家子全都圍了過來。
他們誰也沒想到,楊懷譽居然動真格的。
唰唰唰提筆,幾分鐘就把家裡所有的口糧田、自留地和挖邊得來的那些犄角旮旯裡的小菜地全都算清楚了。
還畫了圖,連劉彩玲偷摸移動地界,從彆人家那裡貪來的幾分地都給標注了出來。
劉彩玲一看,急了:“哎呀,你這孩子,怎麼連這個都標出來?他家反正絕戶了,就兩個閨女,少幾分就少了嘛,反正過幾天他閨女一嫁人,他家的地肯定要被大隊收走一部分的,到時候還不是便宜了彆人。”
楊懷譽沒搭理她,彆人家的就是彆人家的,人家閨女也是人,怎麼好這麼堂而皇之地侵占彆人家的地?
所以這多出來的幾分地,他打上了陰影:“等會分家的時候,這三分地不算。”
說著他又開始在每塊地的旁邊標數字,這可不是隨便標的,而是每塊地對應的品質等級。
按照公社公示的標準,一共有八個等級,一等地的年產出會比末等地足足高出一倍以上,可不得摸清楚了嘛!
這下輪到他大哥二哥急眼了。
他們還以為小弟在部隊裡參軍,會不了解這些田畝的等級呢,這樣就算分家,他們兩個做哥哥的也能動點手腳,占走等級高的地,結果,老三他居然門兒清?
“你這幾天整天往外跑,沒去公社?”楊懷旭是二隊隊長,他一直自視甚高,總覺得自己才是家裡最清楚這些彎彎繞繞的人精,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他失算了,他和老二都陷入了被動。
他有點不高興,看了他二弟一眼,楊懷瑾忙過來打哈哈:“哎呀老三,這些地你亂標什麼啊,好多地都跟你離家的那會不一樣了,標錯了!”
楊懷譽手上沒停,冷笑一聲:“是嗎?那這是什麼?”
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工作簿,上麵詳細記錄了他白天調查來的結果:“這可是洪福叔親自幫我標注的!”
楊懷旭這下徹底傻眼了,他還不服氣,結果他接過來一看,好家夥,還真是周洪福的筆跡。
他快要氣死了,隻能耍無賴:“行行行,你信外人的,不信我和你二哥的,我們還能怎麼說?那乾脆都給你好了,我們老哥倆喝西北風去,你嫂子你侄子侄女也都彆吃飯了,就趴河邊喝水長大吧!”
說著楊懷旭就點了根煙,不行,實在是太窩囊了,居然被這小子拆穿了,看來白天說什麼去公社幫忙都是騙人的,留在村裡揭自家的老底才是他的正事!
楊懷旭不想再看了,周洪福的為人他還是清楚的,那就是一個大公無私不偏不倚的周青天,他絕對不會亂標的。
隻能躲到院子裡去罵娘,剛罵兩句,叫他爹聽見了,出來訓斥他:“你罵什麼呢?罵什麼呢?你個龜孫,有你這樣罵自己老子娘的嗎?”
“哎呦爹,我就是口癖,改不了,又不是真罵你們,你乾嘛啊,孩子都看著呢。”楊懷旭雖然在媳婦和兄弟麵前橫,在自家爹麵前卻隻能裝孫子。
楊正德冷哼白了他一眼:“我算是看出來了,你跟老二是不是想糊弄老三,欺負他不知道田畝等級想甩幾塊爛地給他?美的你!我和你娘還沒死呢,輪不到你和懷瑾來算計他!我還是那句話,兄弟三個一視同仁,該多少就多少!”
楊懷旭還能說什麼?
隻能認栽,後來他看著楊懷譽遞給他的清單,故意吐了口煙在楊懷譽臉上:“可以啊老三,你不去當會計可惜了。”
楊懷譽直接把他嘴裡的煙奪走扔出門外:“嫂子懷孕了,你注意點。”
“我自己的女人,輪不到你操心,你還是操心操心你和鐘瑞芬的事吧,招呼不打就把聘禮退了,人家爹不要麵子的?人可是村支書,以後有你好看!”楊懷旭從沒像現在這樣討厭這個弟弟。
而楊懷譽也從沒像現在這樣渴望擺脫這些刻薄寡情的人。
他冷笑一聲,轉身往楊正堂家去了,今晚要繼續借宿,等明天紙紮被人家收走就好了。
臨走時,他丟下一句話:“大哥你不要把彆人當傻子,你藏的那幾塊地周叔早就知道了,我今天給你留了點顏麵,沒畫出來讓二哥二嫂知道,你最好自覺點,趁早找周叔交代清楚。要是拖到交公糧的時候還沒動靜,你這二隊隊長就不一定當得成了。”
什麼?他娘的!這都被這小子查出來了?
他絞儘腦汁瞞報了幾塊地,隻是想少交點農業稅,他容易嗎?他不要養老婆孩子嗎?
踏馬的,反了天了!
楊懷旭氣得一回去就把搪瓷杯子給砸了。
砸了杯子還不解氣,又要揍他媳婦出氣。
等他的手高高舉起來,見她媳婦居然哭哭啼啼捂住了肚子,他才反應過來,是啊,懷孕了,打不得了。
隻能憋了一肚子的火,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
這天晚上,同樣雞飛狗跳睡不好的還有上圩村的宋家。
晚飯的時候,公社宣傳口的表親袁騰崗過來了一下,很是生氣。
一來就要了一杯糙米酒,坐在堂屋八仙桌前唉聲歎氣:“表姐,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可彆著急。”
袁翠柳聞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坐在了袁騰崗對麵:“什麼事兒,你說。”
“表姐,我這兩天不是不舒服請假看病去了嗎?結果……結果你那個老二媳婦找了個人寫了篇文章投到縣裡去了。等我知道這事想幫你攔住的時候,已經遲了。文章是周書記親自投的,來不及撤回了。”袁騰崗唉聲歎氣,扒拉了一下他表姐端過來的炒花生,嘎嘣一個,嘎嘣又一個,吃得很香,並不像有多苦惱的樣子。
袁翠柳聞言驚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說什麼?那個喪門星找人了?她想乾什麼?要地?還是要房子?”
袁騰崗搖搖頭:“具體不清楚,還是周書記跟那個新來的廣播員說這個事的時候我在門口聽了一耳朵,具體寫了什麼沒說,就說那文章寫得很好,上麵已經決定要發表了,排期就在這兩天,叫小沈,哦,就是那個廣播員,叫她回去說一聲。”
“廣播員?晏家新娶的那個兒媳婦?”袁翠柳雖然在上圩村,可他們這些自然村之間經常通婚,所以即便宋家跟晏家不在一個村裡,兩村中間還隔了一條大河,可對他們來說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什麼秘密。
她之前還罵呢,罵晏姝不要臉,克死她家宋騫不說,又把自家大嫂趕跑了,這新進門的嫂子也不知道能堅持幾天,沒想到,這喪門星居然敢跑去叫人寫文章?
反了天了!
她氣鼓鼓的,做晚飯都沒什麼心思了,滿腦子都在琢磨等會怎麼聯合一大家子,把晏姝這事給解決了。
她男人叫宋建華,是整個江圩縣手藝最經得起考驗的老石匠,塢塘公社又是沿江地區的大型公社,經常需要他這樣的老手藝人去修繕江堤、河堤、造石橋,所以他在本地的身份和名望遠高於晏楚煬。
這也是為什麼晏姝隻能被他們一家子打壓、趕回去的根本原因。
畢竟晏楚煬手藝再好,這年頭也沒有大木作發揮的場合了,隻能小打小鬨地搞搞家具,勉強比普通人家日子好過一點而已。
加上宋騫當初又是晏楚煬最得臉的愛徒,結果年紀輕輕為了他閨女的一口酸棗送了性命,晏楚煬自知理虧,根本就沒想過幫晏姝要口糧田,他寧可自己苦點累點,都不會開這個口的。
所以袁翠柳琢磨著,這事肯定不能是晏楚煬出的主意,他老晏就不是這樣的人。
那隻能是彆的什麼小比崽子在給晏姝出餿主意了。
她也不是沒聽說過,老塢堡好幾個臭男人惦記著晏姝著個小蹄子呢,一定是這當中哪個臭不要臉的,不自量力,想把口糧田要回去討好晏姝!
對,一定是這樣!
等她男人宋建華帶著幾個徒弟回來後,她就哭嚎了起來:“不得了了他爹,有人要來搶咱家的口糧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