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時辰之後,燕王的溫度終於降下去一些。
雖沒有醒,但至少身上乾爽、不再燥熱出汗。慕廣寒多少放了些心下來。
布包裡降溫的冰雪化了一些,他拿去換。
路過何常祺身邊,他長歎一聲。
“又是何必。”
火星劈啪,何將軍一邊煮酒,一邊喃喃:“每次都是這樣,鞍前馬後,看似捧在手心一般。”
“但最後還不是要走。”
慕廣寒一滯。
何常祺抬眼看他:“你會走可不是我說的,是燕止說的。”
“……”
“唉。都知道你要走,也不知道還拚命幫你乾什麼……”何常祺搖頭不解,“反正換成是我,是絕不會再放你的了。”
“也就是他。”
“也不知一天天的,究竟中了什麼邪。”
“明明彆的地方都利落果決,唯獨遇到你的事,一次次地犯傻。”
“……唉,罷了。”
慕廣寒默默拾了新的冰塊,又回到燕止身邊。
一些洶湧的酸澀才從心間破土而出,湧上舌根,洶湧成潮。
當一個人足夠危險,足夠聰明,擁有無上權勢,隨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有太多的本錢可以誘騙和搶
奪。
卻不知為何,每一次都選擇獻出真誠。
一次真誠,可以解釋為蓄意引誘。
兩次真誠,也能是欲擒故縱,放長線釣大魚。
但如果還能夠做到三次、四次,一直一直。縱紅塵倥傯、天下熙熙,真真假假,終如一待,不問前程,不求結果。
那這又算什麼。
……
慕廣寒並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又靠著燕止沉沉睡了過去。
亦不清楚是否是夢,恍惚之中,他和燕止好像又同時短暫地醒過一次。他迷迷糊糊,往燕王懷裡鑽了鑽。
“燕止……()”
嗯?⑤()_[(()”
“為什麼。”他說。
夢境裡,燕王一如既往不羈地笑了笑。
一日既往告訴他,並不為什麼。
想做就做了。
一向如此。
但隨即,慕廣寒卻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又問了一遍同一個問題。
這次燕止說,因為喜歡你。
……
慕廣寒再次醒來時,燕王終於不燒了。
而火堆邊負責值守的人,也從何常祺換成了宣蘿蕤。
慕廣寒略略起身,宣蘿蕤就自己顛顛過來了,慕廣寒給她留了一張以後幫燕王清熱退燒的方子。
宣蘿蕤收下藥方,繼續眨巴眼睛看著他。
“城主,真就這麼走了啊?”
“……”
宣蘿蕤歎道:“話本裡一直說,月華城主看似多情,又也很是無情。看來是真的。”
慕廣寒垂眸苦笑。
他倒也想不無情。
可要如何才能不無情?
像以前一樣,瘋魔一般為了愛意甘心獻出所有,俯首向燕王稱臣並乖乖獻上洛州一眾親友。就為看他稱帝、娶妻納妾,子孫昌盛國祚延綿?
這世上不是沒有不無情的甜美故事。
隻是太少了。
而憑他一貫的運氣,肯定輪不到他。
神殿一側,楚丹樨已經默默將洛南梔整個人綁上了馬,同時剩下的行裝也全部收拾好,隻等慕廣寒下令出發。
宣蘿蕤小小聲:“說起來,城主的這位侍衛……”
“之前在簌城,我曾聽到他專程去找燕王吵架。”
“……”
“沒想到話少之人,真的吵架還挺牙尖嘴利呢。好像聽見他說……說燕王不配,說燕王與您之前的心上人差了十萬八千裡。他說城主過去的那位心上人,舍命護您周全,什麼都肯給您,不會讓人傷您一分一毫。”
“城主,能不能偷偷告訴我……”
“他說的那一位,到底是哪位呀?”
她有點羞澀,眼睛又微微放光:“這對某部文學作品的準確性來說,很是重要!”
慕廣寒:“……”
雖然,按照他對楚丹樨非常模糊的印象,這個黑衣侍衛是不騙人的。
() 但無奈慕廣寒並想不起他說的這一號人。
隻能搖了搖頭。
……
真得走了。
但慕廣寒起身緩慢。
一半是由於身體仍舊處處酸痛(),還有?()_[((),他也不想吵醒燕止。
因為這一次……不知道該怎樣道彆。
可偏偏月華城主的倒黴人生,一直都是怕什麼來什麼。就在他以為可以無聲無息脫身之時,身後燕王突然伸手,輕輕扯了扯他的頭發。
“……”
慕廣寒僵著,不敢回頭。
因為他怕他真的回頭看了,就再也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悄悄溜走。他怕他回頭,胸口這淡淡的刺痛,會突然變成百尺高空驟然墜落的四分五裂,把他直接摔到痛不欲生、屍骨無存。
所幸豎著耳朵緊張了半晌,身後沒有後續的聲音。
慕廣寒這才暗戳戳地,悄然回頭。
……燕王還沉沉睡著,並沒有醒。
拉住他的並不是手,而是一小撮柔軟的白發。
那一縷白發纏著他的黑發,絡在一起,一半白一半黑,纏繞著難舍難分。被編成了一條小小的、細細短短麻花小蛇。
慕廣寒屏息安靜了一會兒。
那一刻他什麼都沒有想,唯獨指尖微微發抖。
慕廣寒不知道,燕王究竟是什麼時候偷偷又醒了一會兒。
又是用什麼心情,把這一條小蛇悄悄地編起了來。
他喜歡白色的兔子毛,就這麼和他的黑發糾結在一起,慕廣寒指劃過那麻花精細的溝壑……一定是編得很慢很慢,才能編得這麼一絲不苟。
誰能相信燕王會編這種小玩意?
小蛇很短,從尾摸到頭不過一兩寸。
火光明滅。
蛇頭上的結跟普通,輕輕一挑就能解開。
可慕廣寒的指腹在那個節上停了好久,始終也沒有忍心下手。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多可笑。
何常祺的陰陽怪氣有他的道理。他都忍心一走了之了,還何必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上不忍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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