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隻差一點點。
……
最後,慕廣寒還是又一次成功地,通過滿願幻境把楚丹樨的命給救了回來。
隻是等他聽說楚丹樨醒了時,已經對此毫不在乎了。
“浮光”的作用,並非是將楚丹樨整個人就此從慕廣寒的記憶中徹底抹除。
隻是讓他對他的印象,從此始終處於一種依稀記得,又不十分記得的狀態。
慕廣寒從此對楚丹樨既不在意,也不好奇。
對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全
部過目就忘。既知道楚丹樨每天都來找他,又同時並不清楚,好像也會搭理他,卻始終對他熟悉不起來。
楚丹樨用了無數方法想讓他恢複記憶。
問了無數人,試了無方子,去過無數地方。長老沒有辦法,他就出城尋訪,求過東澤巫族、尋過清心道主、找過名仕散仙。
甚至最荒謬的,他還去了天雍神殿。
大司祭顧冕旒的樣子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楚丹樨沒有認出他來,顧冕旒也沒有多說什麼,隻留下了剩下的那半瓶浮光,說會努力嘗試研究破解之法。
半瓶浮光,是因為慕廣寒隻喝了一半。
他那時私心想著隻喝一半的話,是不是就多少還能記得楚丹樨一些。最好……能把兩人之間好的回憶都記得,不好的都忘了。
可結果,還是全都忘記了。
……
慕廣寒十八歲生辰,月華城全城慶祝,放了煙花。
越是熱鬨,卻越是覺得身邊莫名少了誰,空蕩蕩的。
那份所思無處可去,他開始下意識在寢宮翻找。
就這麼翻到了原本想要送給楚丹樨的生日禮物,一條他親手用彩色牛皮條編成的繩子。
那繩子在月華城有特殊意義。
大夏訂婚習俗,不管是在哪一州,新郎新娘都要互送戒指。隻是月華城外之人,會將婚戒戴在手指上。而月華城人則是會用親手編織的彩繩,把戒指一生一世掛在脖子上。
可……
慕廣寒拿著繩子很茫然。
他連個情人都沒有,又怎麼會有彩繩?
而且,有彩繩的話,那戒指呢?
戒指其實有,他提前大半年放在城外最好的工匠處打磨,本來想要在楚丹樨生辰那日的清早去取。
這件事被他徹底忘卻。
後來,慕廣寒翻遍了屋子,才翻出來了唯一一枚戒指,是他很小的時候,南越來的小未婚夫送的那枚普普通通的螢石戒指。
他拿著那枚戒指繼續迷惑。
……說不定,他確實是為了當年的小未婚夫,而編的這條繩子?
於是慕廣寒就把螢石給穿起來,戴在了脖子上。
那種感覺很奇怪——對著鏡子,一會兒覺得不錯,一會兒又覺得還是哪裡不對。
有什麼東西,沒有了、不見了。一種失落感逼著他,想去尋找。
月華城裡又總是找不到,他最終決定下山巡禮。
……
楚丹樨出城尋醫問藥半年,回來慕廣寒已經不在月華城。
他瘋了一樣去找他。
那幾年,慕廣寒去了許多地方。一次又一次地用一種近乎魔障的真誠,把真心和寶物捧給彆人。
仿佛無意識地在重溫一個不可能的夢。
期間,楚丹樨無數次抓住他,說阿寒跟我回家。有的時候,慕廣寒會像看陌生人一樣疑惑地看著他。而有的時候他也能認出他,也會答應他要回家。
可轉頭,又不記得了。
幾年以後,楚丹樨備受折磨、精疲力儘。偏生這個時候,一些線索指向了他爹楚晨的行蹤——當年楚晨不辭而彆從此銷聲匿跡,楚丹樨有很多事想要問他!
他將慕廣寒匆匆托付給當時也在南越的大司祭顧冕旒。
可再回來時,一切再度物是人非。
那瓶浮光,前半瓶讓慕廣寒忘了他,後半瓶則讓他忘了顧冕旒。
月華城主一身輕鬆。
重新出發。
……
……
血海之中,疏離劍泛著琉璃之光。
洛南梔終於狠狠砸碎了漂浮的最後一顆骷髏藤蔓。
滿願幻境中,一切迷瘴徹底散去。
月色皎潔清輝,乾淨灑下。
那樣的朦朧月色讓慕廣寒想起,那天他同小狐狸、洛南梔一起逛完夜市回月華宮的路上的月光。
月下,街道儘頭的小房子,墜著帶穗的紅燈籠。屋簷下鉤針的秦奶奶沒有子女,當年院子裡的花草還是慕廣寒替她種的,小木屋的漆則是楚丹樨替她上的,她愛整潔,十幾年過去了,一切仍舊是嶄新的模樣。
她的線團掉在地上,慕廣寒替她撿起來:“秦奶奶,好久不見。”
秦奶奶努力瞅了他幾眼,才認出他來:“呀,小阿寒!”
“你啊……總算回來了,你去哪了?這些年小丹樨一直在到處找你,你都不回來看看他。月華城多好啊,你這孩子怎麼總是要跑去外麵呢?”
“彆跑了,留下吧。”
“跟小丹樨一起,留下來,好好生活吧。”
“……”
留下吧。
如果當年的故事能有不一樣的結局,他也想到死都留在月華城。
迷霧散儘,血池消失。
蒹葭蒼蒼,漫天螢火浮遊。
滿願幻境路的儘頭,慕廣寒終於找到了楚丹樨,他正眸光空洞地坐在許願樹下發呆,直到他喊他的名字。
曾經的天之驕子,在這些年的沉默寡言中,早就褪去了少年的倔強衝動。
唯獨這一刻回眸,看向他的目光,仍是年少時的明亮。
周遭的景色又變了,變成了花朝節的夜色。
無數燈籠,喧鬨花車。
楚丹樨仍是年少時的樣子,冷峻的麵孔,頭發一絲不苟向後梳理,他牽著他的手一直走,走在匆匆歡慶的隊伍之中,慕廣寒一路跌撞跟著他。
慶典好長,似乎沒有儘頭。
年少竹馬,蟾宮有桂……本該也一輩子沒有儘頭。
“丹樨。”
慕廣寒叫他,他沒有停。
慶典很快從花朝換成了夏祭,從夏祭又走到了玉秋。接著冬雪漫漫,又再一春,接著年複一年。
“……丹樨,我們要去哪?”
去本來應該牽著手一起走過的歲月。
“丹樨。”
去年少時,還有後來¤¤[,那麼多被荒廢的時光。
“楚丹樨!”
黑發男子終於停下了腳步。
淅淅瀝瀝的春雨,開始漫天毫無道理地落下。
在這無儘的潮濕之中,他終於瘋了一樣,將慕廣寒整個人抓到懷裡緊緊抱住。狠狠箍住腰,埋進肩窩,讓慕廣寒窒息一般陷在他胸膛裡,到處都是月桂香。
可他還嫌不夠,還在用力裹緊。
……
雨水漫漫,洗刷塵土。
滿地清澈的倒影裡,慕廣寒看到了自己。也終於看到了層層迷霧下,楚丹樨最為真實的模樣。
漣漪滿地。
倒映著漫天細碎的星輝。
“楚丹樨,”他抬起眼,喚他,“你看著我。”
這個故事太漫長,太曲折。
千言萬語,欲語還休。
好在最終,他及時在這場雨中明白過來,這段故事真正遺憾的,並是非年少真心、卻最終機緣錯過。
這段故事真正的遺憾,是他們始終未能好好道彆。
“楚丹樨。”
他掙開他的懷抱,牽起他的手。
十指相觸時,他終於也變回了當年的小阿寒,感受著小阿寒的心跳,牽著小阿寒曾經最喜歡的人。漫天的雨水讓視線越發模糊。像是沉溺於一場經年的夢,鋪天蓋地的遺憾與舍不得。
可是。
“該放手了。”
“……”
“丹樨,該放手了。”
再多遺憾,再多不舍,也該放開了。
“當年的事,我已放下了,已經走得很遠了。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丹樨……你也早點,放過你自己吧。”
“我希望你,能早點變回本來的樣子。”
“我希望,你能自由。”
自由。
變回那樣驕陽似火,驕傲倔強、目空一切的少年。
楚丹樨一直是月華城天之驕子,從不肯屈居人下。他不是某人身邊無名無分、默默無聞的侍衛。
那不是他。
“阿寒,可是我不想——!”
雨水劃過楚丹樨的臉龐,他的聲音是嘶啞的,“我不想,我不想要什麼自由!”
“我想保護你。”
“我想起我好不好,阿寒,不要再忘了我,好不好。”
“我想護著你,不想再讓那些人傷害你。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會珍惜你,我會比誰都好好待你!”
慕廣寒吸了吸鼻子,努力讓眼淚不掉下來。
他看著那雙漂亮的黑色眸子,微笑著,衝他堅定地搖了搖頭。
這十年,楚丹樨始終走不出“過去”。
才會至今都沒有發現。他麵前的人,早就不再是曾經那個孤僻的年輕城主,早就不再需要任何人去保護、去珍惜。
受傷?
如今的他,還像是害怕受傷的樣子麼。
他早就什麼都不怕了。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場豪賭,願賭就服輸,受傷就忍著,他早就過了輸不起的年紀。參悟了人生苦短,學會了快意人生,某隻大白兔還教會了他沒良心地隨心所欲。
當年的溺水之人,早就已經上了岸。
而如今,在這場幻境裡溫柔而冰冷的雨中,他希望楚丹樨也能上岸。
這十年,楚丹樨跟在他身邊,何嘗不是一隻麵目全非的孤魂野鬼。
人弄丟了自己,就會麵目全非。
所以他一定要放他走。他是真心希望,楚丹樨能夠放下執念,以後的日子,釋然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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