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前言,幼童的身體對他還是有著不小的影響。
越過鮮少有人打理的灌木叢,費奧多爾腳上那雙並不適合在室外穿的白鞋子,不知不覺濺滿泥點。就連那條護住腿部的白絲襪,也在穿過灌木的時候,被末端遍布倒刺的蒼耳勾住。
米哈伊爾所住的小木屋,對於這座島來說太過偏僻了。
距離能兵器的引爆時間不足三分鐘,身體本就不是很好的幼童總算趕到了監/禁室。
他原本蒼白的麵頰愈發失了血色,甚至因為一路的奔走,令肺部感到尖銳劇痛,就連呼吸也急促不已。汗水黏膩在麵龐上,那雙紫紅色的眼眸失了光亮,被疲憊感填充滿所有角落。
那枚潘多拉所給的金幣,能讓他肆意前往這座島上的任何地方。哪怕外表不過是幼童的模樣,在絕對的權限下,根本沒有士兵敢攔住他。
費奧多爾在陰冷的過道中邁著步子,隨意將掛在連褲襪上的蒼耳揪下,冷著臉在某扇鐵門前站定。
隔著沒有任何隔音作用的鐵欄杆,幼童模樣的他,能看到遭到蠻力撬開的天花板通風口。裡麵隱約傳來了布料與管道摩擦的聲響,窸窸窣窣,聽聲音像是什麼體型巨大的老鼠路過。
他的到來,很快吸引了監/禁室內兩人的注意力。
本以為是士兵造訪,神情警惕的國木田獨步在看到費奧多爾的第一瞬間,表情霎時間變得僵硬,對於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幕難以置信。
“小孩子?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喃喃道,湊到牢門前仔細凝視著膚色蒼白的幼童。
這座島必竟是由英、法、德三國共同建造而成的,刨除刻意前來遊玩的遊客,大多數能在島上居住的人都來自歐洲那邊。
這個孩子看起來身體不是很好,那雙紫紅色的眼眸沒有什麼精神,邊緣也有著熬夜產生的黑眼圈。原本精致的小製服也因為經過某段叢林,被裸露在外的樹杈枝椏枝弄臟,除了泥土以外,白色的連襪褲上還沾有不少草木汁液,留下大片或深或淺的綠色痕跡。
想要來到此處並不容易,正常遊客拿到的銅幣根本沒有權限入內,那麼這個孩子到底是因何緣故才會出現於此?
“是你啊……”
原本縮在垃圾桶內的太宰治探出一個頭,表情嫌棄,那頭蓬鬆的卷發上掛著像是口香糖包裝一樣的汙物。
雖說還達不到蓬頭垢麵的程度,卻比起平時更令人感到不悅。
似乎是因為在垃圾桶裡待久了,青年身上散發出了一陣不妙的氣息。哪怕是常年習慣把據點安排在下水道內的費奧多爾,聞到後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並沒有從垃圾桶中出來打算,這一點跟不久前在小木屋中,想要往同款垃圾桶裡鑽的潘多拉·亞克特相似,都是在某些奇怪的方麵十分固執又幼稚的男人。
青年伸出胳膊,將桶身往上提了提,讓修長的雙腿從垃圾桶底部刻意挖出的孔洞中探出。就這樣頂著幼童難以言喻複雜視線,發出“嘿咻嘿咻”的聲音,來到了欄杆旁,“在我走後沒多久你就出發了吧,所以?是想起什麼事了嗎?”
兩人在島上勉強算是結盟狀態,哪怕在離開這裡之後又可能鬥得你死我活,至少在目的並不衝突的如今,還是能夠冷靜下來好好交流一番的。
“有個東西需要給你。”朝後退了兩步試圖躲避臭味襲擊的費奧多爾,將停留在自己衣服紐扣上的小蝙蝠取下,放任它撲扇著翅膀來到太宰治身上。
包括粘在垃圾桶內壁上的汙物在內,隻有指甲蓋大小的蝙蝠消失的瞬間,除了青年手中之前替中島敦撬開手銬用的鋼絲依舊存在以外,監/禁室內的臭味源頭徹底消失不見。
太宰治茫然眨眨眼,拍了拍瞬間變得光潔如初的垃圾桶桶身,開始嚷嚷著,語氣難以置信。
“不是吧,你刻意趕過來就是為了消除我身上的臭味?”
魔人有這麼無聊嗎?
“飛蛾?不對,是蝙蝠……”目睹了眼前超乎他認知一幕的國木田獨步動作僵硬半晌,“太宰,你認識這個孩子嗎?”
那個蝙蝠到底是什麼東西?居然能夠無視掉太宰治的人間失格。還有這個看起來過於年幼的孩子,明明隻不過是四五歲的外表,卻給人帶來一種如墜冰窟的徹骨寒冷。
哪怕是他曾經見過的殺人如麻的犯罪者,也比不上眼前的幼童給人帶來的不適。
“不,隻能說是見過的關係。”
終於舍得從垃圾桶中出來的太宰治搖了搖頭,三兩下將鐵桶踢到一邊,發出一陣巨響。
沒有任何士兵聞聲而來,走廊中卻也不是一片寂靜。仿佛有零星幾個值班人員在走廊另一頭踱著步子,竊竊私語著,並不打算前往。
如此看來,費奧多爾是通過正規程序,以權限壓製來到此處的。或許他身上就有自己在島上竊取失敗的金幣。
青年扭了扭腰,活動開因長時間蜷縮起來酸痛的筋骨,語調波瀾不驚,“較真起來的話,之前組合的白鯨墜落,就是他乾的好事。”
“什麼?!”愣了一瞬的國木田獨步,終於無法睜眼自己的驚愕,落在費奧多爾身上的視線愈發凝重。
“這點我不反駁。”幼童頂著一張無所謂的臉,完全不打算替自己的行為做什麼辯解,坦然承認著,“有機會的話以後再說,現在恐怕沒有時間了。”
他從口袋中掏出從士兵那裡得來的鑰匙,艱難踮起腳尖,顫顫巍巍地扶住欄杆,打開對於他來說太高的鎖。
“失敗了麼……”重獲自由的太宰治喃喃道。
他暫時沒有理會國木田的詢問,為了趕時間,一路上將費奧多爾攔腰撈起,夾在自己腋下離開這座建築物。
被顛到不行的魔人強忍住上湧的胃酸,“隻是這一次而已,有時間操作的異能力者存在,這條世界線很快就會被抹消。”
正如潘多拉·亞克特透露的時間,分針時針共同歸零的那一刻終將到來。不知不覺間,已經到達了中午十二點。
來到外界的瞬間,伴隨著一陣幾乎要將鼓膜刺穿的劇烈聲響,不遠處綻放的巨大火球映入眼簾。地麵顫抖著,發出毀滅之前的瀕死悲鳴。無論是天際還是海麵,都被染成了血一般的紅。
無法理解現狀的人們甚至還來不及感到恐懼,便在這片焦灼地獄中失去了聲息。
即便對此早有預料,費奧多爾的心臟依舊漏跳一拍。
氣溫灼熱到隻需片刻就能將體內的血液蒸發,外表年幼的孩童抿起嘴,那雙紫紅色的眼眸映照出宛若紅蓮一般不斷逼近的火光。在高溫即將將他的生命奪去之前,那雙冰涼的手覆蓋在了太宰治的手背上,似乎想要握住些什麼。
“來了。”
下一瞬間,意識徹底陷入黑暗。
──
這或許是對他來說最好的自/殺方法了。
在重新睜開眼睛之前,太宰治最後的想法就是如此。
被巨大火球吞噬的瞬間,劇烈的高溫致使人類的身體直接氣化,除了同樣開始融化的石階上殘存了點極淡的痕跡,這片島上再無青年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連疼痛信號都沒能來得及傳遞,迎接他的便是永恒的死亡,對太宰治而言,沒有什麼能比這更讓他感到幸福了。
隻不過隨之而來的一切,狠狠嘲笑了他的妄想。
清脆的鳥類啼鳴打斷了死一般的寂靜,似乎有著陽光灑落在他的麵龐,薄薄一層眼皮根本無法阻擋這份溫熱,就連睡夢中的漆黑也染上一層暖色。
感受不到絲毫痛苦,然而意識卻久久無法消散。從身下莫名其妙傳來的綿軟觸感,讓太宰治不由地皺起眉頭。
“這裡是……”
青年坐起身來,睡眼惺忪地環視著自己身處的房屋,在看清某些細節後,表情猛然僵硬。
那是一間比起他如今租住的宿舍要大好幾倍的臥室,屋內極具生活氣息,除了必要的某些家具和小物件,還養有不少用來點綴環境的綠植。
房屋的主人像是個學生,整體裝潢色調偏向藍白色。書架上大多數都是教輔書,亦或是什麼文學名著,角落裡還堆積了些許運動器械,像是籃球啞鈴一類的東西。
這家人的經濟條件顯然很好,薄紗窗簾隻是虛虛掩蓋著,根本無法阻隔幾乎占據一整麵牆的落地窗。可以透過清澈玻璃窗看到占地極大的院落,裡麵種滿了各式蔬菜,沒有浪費一丁點土地的同時,也很好規劃了花園的格局。
重點在於,牆壁上表彰起來無數分量極重的國家級獎狀,獲獎者姓名無一例外都是“太宰治”。
如果不是那些寫有他名字的獎狀,這裡的一切看起來就像是某個富裕人家的住所。
最初的茫然過後,太宰治徹底冷靜下來,同時注意到了自己如今的身體狀況。
身高似乎比起被火球吞沒之前要矮上一大截,就連手掌大小也縮水一圈。睡衣之下沒有纏繞任何繃帶,就連軀乾上那些因為他無數次自/殺失敗留下的傷痕,也全部消失不見。
沒有需要遮掩的東西,這個“太宰治”便不需要浪費如此之多的繃帶。
如今是少年模樣的太宰治,緩緩吐出一口氣,隻不過那雙鳶色眼眸深處有著一抹無法化開的困惑。
“嘭嘭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