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長廊,仇薄燈立刻扶牆乾嘔起來。
他琢磨下次打架,是不是應該把陸淨先扔到敵人最多的地方?這家夥就是個“殺敵一千自損兩千”的人才。回頭一定得問問,配的那是都什麼藥粉,味道之古怪簡直獨步天下。
陸淨隱約聽到從走廊傳來的乾嘔聲:“他怎麼了?”
左月生不厚道地笑了:“還能怎麼了?仇大少爺的鼻子,就是屬狗的,絕對嗆得夠嗆……說起來,陸淨你扔的這什麼玩意……我怎麼聞者有點、有點……”不對味?
話還沒說完,被陶長老嚇得忘了屏息的左月生步了不渡和尚的後塵,直挺挺摔地上了。
陸淨叫了聲“糟”,拔腿就跑。
跑了沒兩步,撲通又倒了。
要吐不吐緩了一會,仇薄燈沒有半點轉去看看夥伴的意思,直接回自己房間去了。關好門後,小木偶順著他的袖子滑到桌麵,端端正正地坐下。
仇薄燈一手撐著腦袋,一手用指尖不輕不重地戳了木偶一下。他的指尖很白,近乎透明。
木偶被他戳得向後倒,很快又翻身端正地坐好。
仇薄燈垂著眼睫看它。
濃密的睫毛在他素淨的臉龐上投下清晰的淡影,剛剛和左月生陸淨他們一起圍毆不渡和尚時的張狂肆意突然就消失了,高興也好生氣也好,所有鮮活的情緒全都不見了,像是一捧刹那就冷的血,沸騰與熾熱隻是某種自欺欺人的假象。
房間寂靜。
“天外天要殺你。”
仇薄燈說,忽然無聲地冷冷地笑了一下。
他想起之前不渡和尚言辭鑿鑿地說“請師父親批八字,保證太乙不會棒打鴛鴦”……其實仇薄燈根本就不清楚他和某個人到底算什麼關係,甚至連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都不明白。也許他隻是想知道,這世界上,是不是有那麼一個人,真的能夠接住他。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願意陪我跳崖的,能從東排到西。”
仇薄燈往後靠,把臉龐藏進窗欞的陰影裡。
似乎是在另一個無人知曉的自己藏起來。
“所以,彆死了。”
清洲一地,瘴霧深厚。
年輕的男子提一盞紙燈籠靜靜地等候,燭火照在他臉上,眼睛好似狹而薄的銀色刀鋒。不知是聽到了什麼,他突然抬頭遙遙望向鱬城的方向,火光搖曳,仿佛把寒刃的冷銳都熔去幾分。
一根火把,兩根火把……
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黑暗中燃起,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師巫洛站在圈的正中心,手裡隻提著一盞燈。
火把越來越多。
他仿佛全然未覺,隻是微微抬頭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師巫洛抬手在燈籠的紗紙上慢慢地寫了一句話:
“鱬城很美。”
也許,你會喜歡。
……………………
又過了一日。
仇薄燈幾人還在大夢三千年,就被婁江“哐哐哐”地喊醒了。
鱬城到了。
“說真的,”陸淨睡眼惺忪,站在飛舟外打著哈欠,“這麼烏漆嘛黑,我們真沒來錯城嗎?”
左月生點頭附和。
他們遠遠地望著瘴霧裡的鱬城,城牆雄壯是枎城的數倍之高,但附著在城牆上的光卻很淡,似有似無,整座城像是處於沉睡的狀態。按道理,鱬城是座大城,城牆上的神光應該要遠勝於枎城才對。
“現在是赤鱬休眠的時令,”婁江解釋,“城光黯淡是正常的。”
“休眠的時令什麼時候過去?”陸淨順口問。
“大概還要一兩個月吧,”婁江看了看周圍瘴霧的濃厚程度,在心底計算了下,“真可惜,如果不是在眠魚時令到的,就能看到群魚遨遊天空的景象了。”
仇薄燈最後一個上來,聽到這句話便走到船首最前麵,瞥了一眼下麵,果然一片昏暗。
……這算哪門子的很美?
仇薄燈剛打算收回目光,沉眠的城池裡忽然亮起了一點一點的光,先是像無數顆珠子漫布在大街小巷,很快地就彙聚在一起形成一縷縷向上的流光,倏忽間,成千上萬的流光又開始盤旋,卷成一個越來越大的旋渦。
“那是……”身後的婁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魚群!是赤鱬!”
數以萬計的赤鱬遊曳在空中。
群魚金屬質感的鱗片發出深淺不同的美麗光華,如桃花,如海棠,如石榴,如朱砂,如丹銅,如茜素……旋渦彙聚到最大的一刹那,它們澎湃而起,赤鱗如霞,洪流般徜徉於天地之間。
數不清辨不清的光點從飛舟周圍掠過,照亮仇薄燈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