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倉費力地和他們描述。
“早市的時候,一般都賣果子點心煎茶,到了夜市賣的就多了,像什麼象水飯、熬肉、乾脯、包子雞皮、雞碎、辣瓜兒、梅子薑、細粉素簽……一般一份一份地放在匣子裡,這種就叫雜嚼,很便宜的,十五文錢就能買到一大份。”葉倉努力回想,“不論是什麼節日,隻要是集會,都會有這些東西吧。不過我昨天沒出門,不知道是不是幻陣才這樣……”
左月生回憶了一下:“昨天我們逛夜市的還真沒看到這些,唯一賣吃的地方,是酒館裡……仇大少爺還嫌棄賣的東西難吃至極呢,我記得他燒雞燒鴨一口都沒碰,一大碟果子挑挑揀揀隻吃了兩個。”
“你們買酒和食點花了多少錢?”婁江意識到了什麼,追問。
“不是我付的錢,我當時數提籠去了,沒……沒聽到。”
左月生乾咳兩聲。
婁江明白了。
十有**是左少閣主這個鐵公雞,摳門怕出錢,一進酒館就先躲到位置上,好讓仇薄燈和陸淨兩個不把錢當錢的家夥去買賬。
“五十一兩銀子。”
陸淨回答,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完全是因為他的侍衛都死在了枎城,這還是陸公子第一次付錢買東西……
原本他也是個出門必定前簇後擁的家夥。
“五十一兩……銀子?”葉倉抽了抽臉頰,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靠!”左月生一下子跳了起來,扭頭就往酒館的方向走,“這他媽的什麼黑店?走走走,老子就去砸了它!”
“怎、怎麼了?”陸淨一頭霧水。
“陸大公子,”葉倉有氣無力地解釋,“一斤燒酒通價十六文,便是最貴的也不過一二兩,一斤雞肉約十四十五文,果點按碟算約六七文……您這一頓五十一兩銀子,被宰得簡直、簡直說您是冤大頭都辱沒了冤大頭。”
“不一定。”婁江低聲說,“你剛一說,我還想起件事來。”
“什麼事?”
“入城時,我們一路穿過了幾條最主要的商街,我沒看到哪怕一間的食鋪……不過當時鱬魚遊曳之景太盛,又滿目緋綾紅綢,我隻當是鱬城以布坊絲行為主,沒有在意。現在想想,的確很奇怪。”婁江頓了頓,略微有些不舒服。
其實沒太過在意的原因不止是覺得鱬城以緋綾聞名。
還有就是他修為已過定魄,早就辟穀了,雖然平時沒有什麼修仙者的架子,可許多時候總是會忘記,凡人和修仙者不一樣。
凡人是要一日三餐的。
衣食住行,食,對凡人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他定了定神,複又問陸淨:“那你們昨天在酒館裡,有沒有見到人因為店家要價太高,和掌櫃夥計吵起來?”
陸淨搖搖頭,叫屈道:“要是有,我也不至於真那麼傻好嗎?”
“這就是了。”婁江環顧四周,後背緩緩爬過一絲寒意,“食價高得離奇,店中之人卻沒有異議,隻有一種情況——”
“這座城,本來就沒有多少吃的了!”
說話間,街上的人再次生出了命鱗,叫賣聲複又響了起來。
“冠梳兒賣也!冠梳兒賣也!……胡家嬤嬤親造!”
“新折小枝花,羅帛脫蠟像生花!”
“……阿有難哉!”
“……”
熟悉的市井吟唱百端,熟悉的起伏承轉綿軟。眾生百態,唯獨缺了血肉之胎活下去最重要的柴米油鹽。
左月生一步步後退,退到不渡和尚身邊時,忽然轉身橫刀,朝他的天靈蓋劈下!
鐺——
不渡和尚雙手合十,燦燦如金地夾住了左月生的刀。
就在左月生出刀的瞬間,陸淨一步跨出,封住了不渡和尚後背的退路,葉倉和婁江慢了一拍,但也很快地就一左一右,將刀劍牢牢架到了不渡和尚脖子上。
“幾位施主這是何意?”不渡和尚一臉驚色,“不要內訌啊不要內訌!”
“禿驢!裝什麼傻!”左月生死死地把刀往下壓,“‘來鱬城之前,你就口口聲聲說過,我們會遇到血光之災。你對鱬城熟悉得壓根就不像第一次來,昨天酒館裡你也說過,‘這鱬城夜市難得遇上’……媽的,你個滿嘴謊話的禿驢!老子看,你就是舟子顏安插在我們中間的內應!”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貧僧的確是第一次來鱬城!”
婁江冷著臉,把劍往裡壓了一分。
“唉唉唉!貧僧冤啊!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一直都說的是真話,隻是你們不信罷了!”不渡和尚歎氣,“幾位難道忘了初次見麵時,貧僧唱過什麼嗎?”
“傻傻傻,瘋瘋瘋,似假還真潛夔龍……”陸淨回想了一下。
“走走走,遊遊遊,”不渡和尚接口,“似夢非夢——”
他猛地把手一鬆,佛珠向上一祭。
金光大作,一輪烈日在灰色的大街上騰空而起。
“轉頭空!”
……………………
“那是什麼?”仇薄燈一身白衣,坐在圜壇最高層的祭壇上,遠眺,發現西邊城街的方向隱隱有日光閃動,“東邊日出西邊雨?”
“沒有金烏會落到地麵上吧。”
“你一直藏在暗處,是因為長得太醜嗎?”仇薄燈冷不丁地問,“這種不汙世人之眼的精神可嘉,不過你大可以走出來,我不看你便是了。”
暗裡的人先是沉默,爾後歎息一聲,從柱後轉了出來:“放心,長得雖不算上佳,但還不至於汙了你的眼。”
仇薄燈回頭。
亭裡站著一人。
水紋印在他臉上,有種如高遠的寒意和尊貴。他長得絕對不算差,甚至說“不算上佳”都是自謙,那是一個就算褪下華服走進市井與匠人共飲,都讓人覺得十分遙遠的人。衣白如雪,不染凡塵。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