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太乙瘋了嗎?”左梁詩深吸一口氣,目光陡然變得鋒利,“我早就想和你說了,就算沒有鑰匙這件事,你們也不該讓他下山!”
“放屁。”君長唯一撩眼皮,乾脆利落地罵,“他要下山就下山,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哪來的該不該。”
“長唯!”左梁詩厲聲,“你們分明知道他現在是什麼狀態!”
“你以為我太乙供他是在困一柄凶兵?”
君長唯飲儘最後一口酒,猛地將酒壺擲在地上,電光石火之間,在半空中破開一道金色的弧線,金錯刀橫於左梁詩咽喉之間。
“放你的狗屁。”
他總是像個醉鬼,一身熏熏然,此刻卻驟然凶狠如獸。
“那是我太乙的小師祖!”
“你現在能殺我,你能殺儘天底下所有人?”左梁詩低聲問,“都是知情人,就不打什麼啞謎了——他現在一身業障,要是暴露了,會被正道群起圍殺的吧?既然一開始都瞞住了,就不能繼續把這個秘密瞞下去嗎?”
“秘密總有暴露的一天。”
君長唯轉身麵朝大海,袍袖被風鼓動。
“太乙不是囚籠,他也不是困獸。”
“你們太乙,是想與世為敵麼?”
左梁詩在他背後幽幽地問。
“以前仙門論道的時候,你們山海閣的人寫策論滔滔不絕,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的。我沒你那麼多長篇大論,我隻知道一件事……”君長唯沒有回頭,“在我太乙,絕不會有哪座城會苦鬱百年。”
左梁詩渾身一震,一時間竟然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與世為敵?”
君長唯低啞地笑了一聲,忽然暴起一刀斬向潮起潮落洶湧澎湃的海麵。
“何懼之有!”
巨潮大浪被切開,海麵裂開一道數千丈長的線,億萬噸的海水凝滯在刀痕兩側。麻衣的君長老提刀越窗而出,他摘下自己腰間的大葫蘆,踩著海底的礁石泥沙而行,高歌狂飲,漸行漸遠。
風中隻傳來他沙啞狂放的歌聲。
“日月不駐,天地高厚。
騰蛇作土,神龜朽肉!
白鹿難牧,歲鶴難遊。
老去當死,少悲高樓!”
歌聲漸漸地渺渺了。
左梁詩默默地站在樓上。
在太乙不會有哪座城苦鬱百年……可這天下不是所有的宗門,都是太乙。
仙門萬載,太乙第一。
海麵的金色刀痕終於潰散,海水轟然貫落,砸起萬千白浪。
………………………………
砰!
陸淨一頭砸在了桌麵,臉上東一塊西一塊全是墨水。他嘎吱地扭過頭,雙眼呆滯地看著牆壁……這天真白,這太陽真大,這雲真高……這月亮真紅……誒???
“這就倒下了?”
仇薄燈站在桌邊,隨手拿起一卷日月記表翻了翻。
“陸十一行不行啊?才算了不到七冊啊?”
“日循次六軌,行二度,月行至衡宮。”左月生在背後報出新的日軌月軌角度,一開始他撥算盤的手就跟“無影手”似的,現在漸漸地也慢了下來。
“過。”
仇薄燈一邊翻陸淨這邊的日月記表,一邊還抽空核對了一下左月生的計算結果。
“……”陸淨無言片刻,忽然拍桌暴起,“好你個仇薄燈,你丫的果然拿的是扮豬吃虎的話本吧!我宣布,你被開除紈絝籍了!”他憤憤不平,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你個混進紈絝隊伍的奸細!”
啪。
仇薄燈厚厚一卷日月記表直接砸在陸淨頭上,把他砸得又趴了下去。
“陸同學,再給你個機會組織語言。”
太一劍出鞘半尺,仇薄燈和顏悅色地說。
“我是說,仇大少爺您放蕩形骸而不掩天資卓越,真乃一代風流人物也。”陸淨迅速改口。
“陸十一,骨氣呢?”
左月生停下手,咕嚕咕嚕灌了口水。
他算得最多,算了大概有十二冊日月記表的樣子。
“阿彌陀佛,貧僧覺得……”不渡和尚向後一靠,目光恍惚,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貧僧覺得……還是需要勞逸結合一下……啊……佛祖,貧僧看到好多星星……”
“一群弟弟。”
仇薄燈嗤笑。
弟弟就弟弟吧。
幾個人在繼續算和休息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婁江停下筆,把算出來的日月角度整理好。
算天軌的工作其實舟子顏已經完成了一些。
舟子顏不懂《天籌》。但在一百年裡,他竭儘全力地收集所有他能收集到的日月記表數據,根據自己的算術知識,在沒有《天籌》公式——“公式”這個詞是仇大少爺的說法——的情況下,竟然也生生算出了其中一小部分。
婁江在沒有看懂《天籌》的情況下,也試著算過天軌,對有公式和沒公式的差彆認識得再清楚不過。
兩者的工作量和難度簡直就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有仇薄燈看懂《天籌》後給出的公式都算得要死要活,那麼沒有公式的舟子顏呢?
婁江不知道一百年裡,舟子顏在紙堆裡計算天軌的時候,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是否還有著那麼微弱的一線期翼?是否還等著終有一日鱬城冤苦能伸?
他不知道。
仇薄燈轉了一圈,把所有人算出來的數據拿在手裡,合起來翻了翻。他翻的速度很快,忽然地,他在某一頁停了下來。
“欸。”
他突然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陸淨緊張兮兮地坐起來,仇薄燈看的那一頁剛好是他算的,“哪裡算錯了嗎?”
仇薄燈皺著眉,沉思許久。
“有點不對勁……”仇薄燈喃喃自語,抬手在半空中虛虛地畫了兩道平行的線,“日軌和月轍的角度有點不對勁……”
“鱬城被改的日月軌跡算出來了?”陸淨欣喜萬分,“剩下的是不是不用繼續算了?”
“不確定。”仇薄燈搖搖頭,“左月半,你再回頭找陶長老一趟,把你們山海閣的日月記表也要一份——百年之內的全都要過來。”
“啊?”
陸淨頭皮發麻。
“好。”左月生點頭。
陸淨哀歎一聲,在桌上翻了個身。
……行吧行吧,隻有仇薄燈一個看得懂《天籌》,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說起來,”陸淨百思不得其解,“仇大少爺,你以前真的沒學過《天籌》嗎?真的是第一次看,就直接懂了。”
“好問題。”仇薄燈把紙放下,“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陸淨翻了個白眼。
“你就裝吧,我信你個鬼。”
“哦,”仇薄燈換了個語氣,“這麼簡單的東西,你們居然看不懂?那這不是我的問題,是你們的問題。”
陸淨瞪他,一瞪之下發現了件剛剛沒注意到的事,立刻翻身坐了起來。
“誒?”他指著仇薄燈的頭發,“你這頭發怎麼又亂回去了?”
“我覺得你很有活力嘛,陸十一。”
仇薄燈下意識摸了摸袖內,摸了個空,他要笑不笑。
“來吧,繼續算。”
陸十一:……
陸十一他懂了!
一定是傳說中的“冷戰”!
…………………………
南疆巫族,祭壇。
老人一煙鬥險些直接敲到手背上,目瞪口呆地師巫洛把一壇接一壇酒在石上排開。饒是他見多識廣,自以為人事精熟,一時間也搞不清楚眼下這是什麼情況……難道他們的首巫大人太陽打西邊出來地要請他喝酒?不不不,這絕對不可能。
把最後一壇酒放下,師巫洛筆直地坐好。
“回請一個人喝酒,”他頓了頓,像格外不習慣把困惑直接問出來,“該選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