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淨低頭看透過細木花格落在地麵上的明亮光塊。
“阿彌陀佛,”不渡和尚想了想,“以毒入道雖罕,也不是沒有。隻是……”
“隻是藥穀視毒為忌,煉毒□一律驅逐出穀。我知道!”陸淨打斷他,臉部的線條微微繃緊,“煉毒的人名聲沒比入邪的好到哪去,都是些人人喊打的旁門左道。但管他呢……當個紈絝,名聲也不見得好到哪去。我隻是在想……渺若芥子的凃稰子能讓山海閣這樣的龐然大物陷入死境。”
“以後,總有種毒,是連神都可以殺的吧?”陸淨扭頭看不渡和尚。
不渡和尚發現這名藥穀小公子的目光忽然非常認真也非常幽深。
沒有嘲笑,不渡和尚點點頭。
他罕見肅穆:“一定有的。”
陸淨抓了抓頭發,咧嘴笑了笑。
過了會,不渡和尚慢吞吞開口:“其實貧僧剛剛是想說,隻是毒經修起來,似乎比藥典更難……”話說到一半,不渡和尚改口,“不過,陸公子這方麵或許天賦過人也不一定。”
“死禿驢,彆以為我聽不懂你是在損我。”
“阿彌陀佛,”不渡和尚一臉真誠,“貧僧隻是仰慕妙手回春十一郎盛名久矣。”
“……”
陸淨翻了個白眼。
不渡和尚轉動佛珠,準備繼續念幾卷安神經時,忽然聽到旁邊的陸淨低低地說。
“我不是不學醫術,我是不想救人。一個人都不想救。”
不渡和尚轉頭看他,卻見陸淨視線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目光空洞。不渡和尚看過來,陸淨站起身,扔了一句“我去問問半算子仇大少爺醒來沒”,就急匆匆地走了。不渡和尚撚了撚佛珠,低聲念了聲難。
佛陀啊佛陀,渡世濟人難啊。
難。
…………………………………………
清光透幕,將窗外素棠花影投進塌上。
仇薄燈於睡夢中側了個身,翻到堆漆螺鈿描金床的塌沿。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自旁邊伸出,將他往裡攔了攔。師巫洛靠在床頭屏風上,麵容大半隱在陰影裡,低頭垂眼看枕在他腿上的靜眠人。
很早以前,仇薄燈常常在躺在扶桑枝乾上直接小憩。那時師巫洛就總擔心他會掉下去,他一翻身,就總想伸手去把他攔回去,可怎麼也碰不到他。那時他們形影不離,又如隔萬裡,那麼無力。
師巫洛指尖觸碰仇薄燈眼角的花影,輕輕描摹。
過了這□久,他終於能夠觸碰到想要觸碰的人。
風輕日靜。
靜得逝水都停了。
“為什□要中止儀式?”師巫洛低聲問,“你記起來了?”
沒有得到回答。
仇薄燈沒有醒來的跡象,而師巫洛也隻敢在他沒醒的時候問。有些時候,師巫洛覺得他其實是記得的,可有些時候他又好像真的什□都不記得。師巫洛希望他什□都不記得……什□都忘了,才是最好的。
希望他什□都不記得,希望他什□都不要管了。
就像曾經希望他無病無災,希望他幸福快樂。
“我帶你走。”師巫洛說,“帶你回巫族。”
不再是“想帶你走”。低而強硬。
希望總是在落空,落空到讓人害怕,害怕那一天指尖觸及的一切又會成為泡影。與其等□他首肯,在等待中又一次眼睜睜看世界崩塌,不如直接帶他走……師巫洛指尖順著傾斜細枝的淡影向下,在觸及唇角的時候,忽然被人握住了。
“沒及格呢,想逃課翹考啊?”
仇薄燈睜開眼,漂亮的黑瞳落著一點碎光。
師巫洛不說話,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後仇薄燈鬆開手,移開目光。他沒起身,屈指碰床沿的花影。師巫洛伸手,將滑落的錦衾扯上來一些。見他手指在床沿滑來滑去,便握住他的手,確認不像前幾日那樣冰冷後也沒鬆開。
仇薄燈抬起眼看他。
“及格不了,可還是想帶你走。”師巫洛垂眼看他,沒有躲避,“花草樹木,山水白石,隻有去觸碰過才會知道有什□□什□感……我不想觸碰,也不想知道。”
想觸碰花草樹木與飛鳥,是因為想知道一個人觸碰它們時的感受。可如果觸碰萬物的人不在了,萬事萬物又有什□意義?
我不想觸碰萬事萬物。
我隻想觸碰你。
“我帶你走,”他輕而執拗,“我帶你回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