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連綿,白水蜿蜒。
是姹紫嫣紅的□月天。
仇薄燈睜開□。
光□婆娑的扶桑葉縫落下來,碎金□般燦爛,就是亮得有幾分刺□。他眯起□,懶散地抬□遮了□下光線,或許因為睡得太久,□時間有□不清楚自□怎麼又在扶桑上睡著了?現在又是什麼時候了?
“……籥舞笙鼓,樂既和奏。
烝衎烈祖,以洽百禮……[1]”
熱熱鬨鬨的鼓點□樹底傳來。
他在古木上側過身,尋聲下看。
扶桑樹底燃著熊熊篝火,色彩斑斕的巨虎追逐自□的尾巴,持銅戈的武士哐哐地喝酒,藍羽女孩在□群朱雀幼崽的簇擁下跳舞,黑衣白冠的青年趴在酒缸旁邊耷拉□條尾巴……火光照在或美或醜,或威嚴或可怖的臉上,每□張帶著喜悅的笑容。
是在舉□望祭啊。
他隱約記起來。
他們剛用北鬥勾辟開鐘山往外的荒瘴,在□邊種下尋木,□為北方之表。“啟四極”的得到初步實現,讓厚土通明不晦的設想有實現的希望……回到夷丘後,在鑄造第二件鎮方重器前,舉□了慶祝的祭典。
……可他們是誰?
他又是誰?
“啾啾!啾!”
紅絨絨□團的小朱雀們□尖地發現垂□枝乾的雪白衣袖,撲棱著翅膀,□聲接□聲地叫。樂聲熱鬨喧嘩,隻有小朱雀附近跳舞的藍羽女孩聽到了,她抬頭上看,展開幽藍的羽翼,穿過流雲,飛了上來。
“神君,您怎麼在這裡呀?厭火□像在找您。”
女孩斂翅,跪坐在旁近的另□枝乾上。她翎羽幽藍華美,眉□間的嫵媚妖冶還未張開,還格外青澀。
……厭火是誰?
他恍惚了□瞬,想不起是誰,隻覺得格外熟悉,口中卻已經習慣性地回答:“讓牧狄□試試□家夥的酒,□喝我再下去。”
牧狄又是誰?
日光變得更加刺□了,照得所有事物的邊沿都化進□片白亮裡。他閉了閉□,再睜開,周圍還是□片刺目。
他隻□便低頭向下看去。
樹底下的小朱雀們羽翼還未□□,撲騰著飛起又“啪嘰”掉下,屢試屢敗,屢敗屢試。旁邊喝得醉醺醺的文虎踩著貓步過來,□甩尾巴,把幾個紅絨絨的毛團卷走,毛團們發□“啾啾啾”的惱怒聲。
“文虎回頭又要被朱璃揍了。”藍羽女孩見怪不怪地嘟噥了□句,轉頭問,“神君,我們下□個要建的,是東極還是西極?”
“東極吧。”
他聽到自□的聲音響起。
“凶犁土丘晦氣太重,不□建東極,容易變成穢蜮。”
“等東極建立,我和妹妹去鎮凶犁土丘吧。”女孩想了想,靦腆地說,“我們百年□複生,不怕晦氣的。”
他剛想說什麼,就聽到樹下熱熱鬨鬨地喊。
“神君!神君!誇父他們在鐘山把城建□了,他在找您起個城名……”
“真快啊。”
藍羽女孩高高興興地看向他。
“神君,下去麼?”
……誇父在鐘山建城?是逐日而亡的誇父麼?……在漫漫黑暗中跋涉的腳印,有龐然高大的身影揮舞巨斧開辟道路,青銅的斧頭在半空中就像□輪耀□的太陽……最後轟然倒下,鮮血化為□片常年盛開的桃林。有黝黑如猿的武士走□隊伍,向前口吐熾火,接替誇父的腳步……
他就在□□前□的身影中,□起在黑暗中向前。
可誇父逐日不是隻是個神□嗎?
破碎的畫麵在腦海中交織,重疊錯落。
□會兒是記載在書頁上的幻想“神□”,□會兒是仿佛親身經曆過的荒誕真實。
頭疼欲裂。
有什麼東西正在掙脫枷鎖。
或許是他這次恍惚的時間太久了,久到跪坐在身邊的藍羽女孩發現了不對勁,焦急地喊他:“神君,神君,您怎麼了?”
是啊。
他怎麼了?
為什麼有□麼尖銳的情緒在胸口湧動?
仇薄燈轉過頭去。
他在女孩臉上看見了驚恐。
在□雙尚且澄澈的瞳孔中,仇薄燈找到了令她驚恐的答案——他自□身上的白衣□大片□大片地變紅了,紅得像流動的火。與此同時,仇薄燈的瞳孔也印□了女孩的麵容……時光在□張青澀的臉龐上流逝,□角的幽藍迅速地拉開,像靛青和華紫在宣紙上抹開,轉瞬就變得古豔。
“您怎麼了?”
……您瘋了。
清脆的聲音與刻薄的聲音重疊在□起。
□會兒是青澀靦腆的女孩,□會兒是嫵媚怨毒的月母。
仇薄燈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後退。
扶桑樹乾突然斷了,他□空中墜落,氣流自耳邊穿過。刺耳的悲啼響徹天地,金烏拖著鎖鏈飛上天空,滾滾火焰自金烏的雙翼上落下,伸展向八極的枎木在大火中燃燒。
黑煙滾滾。
下墜的過程變得無比漫□,仿佛與地麵的距離被□下子拉得無比遙遠,仿佛他不是□樹上墜落,而是□千萬丈高空墜落。
他側過首,瞳孔驟然□縮。
火。
熊熊燃燒的火。
蒼青的群山被赤紅淹沒,白水畔的木屋化為灰燼,粉桃銀藍鵝黃的花不複存在……曾經用尾巴卷朱雀幼崽玩耍的巨虎在山野中奔跑,冷青的鐵箭洞穿它的額頭;已經□大的朱雀們□隻接□隻地墜落,火紅的翎羽染上汙泥;曾經趴在酒缸邊熏熏然的黑衣白冠青年頭也不回地離開……
再沒有鼓點。
再沒有歡歌。
彙聚在□起的身影都遠去了。
——您總得給我、給我們□個答案!
仇恨的笑聲高高響起。
……誰在恨他?誰在怨他?黑瘴衝天而起,□□模糊的影子,□□遠去的亡魂在他身邊放聲大笑,笑聲裡有□麼多□麼多的恨□,恨□形成了□個吞噬希望的旋渦。他在旋渦裡千刀萬剮地疼著。
他記起來了。
他記起來為什麼自□要不顧□切地逃離燭南了。
他想要在被這個旋渦吞噬之前逃□去……這不是他第□次做類似的夢,可自□在燭南遇到□個叫“月母”的女人後,夢境就變得越來越真實。他隱隱地有種預□,如果再不逃走,他真的會被恨□的旋渦徹底吞沒。
可他自□衝不□這個旋渦。
刺耳的笑聲,悲戚的哭聲,蒼涼的歌聲……
蛇□樣在神經末端扭動。
仇薄燈在墜落中蜷縮起身,雙□緊緊捂住耳朵,不想去聽不想去看。可沒有用,阻擋不住□□聲音……他不想自□的理智被□□聲音吞噬殆儘,不想自□被徹底吞噬……不想再變成□□個罪深孽重,不得寬恕的瘋子。
忽然,有人的聲音壓過□□怨懟的咒罵。
……我喜歡你。
聲音珍視鄭重。
□遍又□遍,撕開旋渦。
□盞孤燈在黑暗中燃起。
仇薄燈鬆開捂住耳朵的□,伸向唯□的火光。
他下□識喊□□個名字:
“阿洛。”
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