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月生頓時皺起眉。
總執事觀察著他的神色,斟酌著道:“閣主,曾有人看見三十六島的大妖之首,牧狄出現在梅城。這是下邊送上來的相關彙報……”
“行了,”左月生一揮手,“不用看我也知道都傳了些什麼謠言出來,不就是那套,神君徇私,縱容妖獸……行了行了,以後有這些東西,統統給我丟廁所去。”
總執事不敢再說話。
左月生抬手捏了捏太陽穴,心中把禦獸宗連帶那些聽風就是雨的蠢貨祖宗十八代給問候了個遍。
見鬼的,仇薄燈要是真跟三十六島消解舊隙了,那他娘的,這家夥還至於咳了十二年的血?……媽的,這幫蠢驢,不,比驢還蠢的家夥,哪天仇大少爺真發起瘋來,撒手不管,老子第一個放鞭炮慶祝。
隻是……
西洲諸多城池真的蒙受血災,死傷慘重生靈塗炭,連太乙宗的年輕代弟子都出現在戰場了,仇薄燈卻始終未現身。
那他到底去哪了?
不知道為什麼,左月生隱隱約約,總有些不安。
總執事退了出去,房間裡恢複了寂靜。
左月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精疲力竭地靠在紅木雕花椅背上,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他已經三個月沒像樣休息過了,全靠每天晚上打坐半小時冥想維持精神。
秋來轉冬的時節,是整個山海閣最為忙碌的時間,因為大部分城池在秋季末端完成豐收,漫長的寒冬裡,不務農事。該做的就是販運所得,而在這些年,將一大部分商鋪轉向凡人的山海閣,就要奔走於各洲各城之間。
儘管出於仙門,修士的倨傲心理,不是所有仙門都願意低下身,去直接做這類生意,給了山海閣見縫插針擴張的可乘之機。但山海閣分閣遍地生根的狀況,還是會引起其他仙門的警惕和戒備,衝突與摩擦,不可避免。
……要給老頭子的清山鎮海收尾,要保證山海閣轉型的成功,要在不引起其他仙門太多反應的前提下,讓山海閣成為一雙監視十二洲的眼睛。
個中種種,隻能用“操蛋”一個詞來形容。
表麵上,山海閣強盛一時,但左月生比誰都清楚,十二年的時間畢竟還是太短了。他不過是利用一些從仇大少爺那裡聽來的手腕,鑽空子,跑前頭,近乎揠苗助長地把山海閣扒拉起來。
要慎重。
要步步小心。
如履薄冰十二年,左月生把“貪生怕死”發揚了個徹底,一切以發展生產為目標,絕不跟人耍狠鬥毆。
唯一稱得上冒險的,便是這一次,乘坐飛舟離開燭南,趕來西洲了。
人生在世,當有所為,而有所不為。
“小兔崽子,你修為寸步不前多久了,仗著個玄武血脈就想胡來?”
一道不善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
“……師父啊,您老就讓我清靜一小會吧!”
左月生哀歎一聲,一巴掌糊在自己臉上。
矮個子的老天工從緊挨著雅間的煉器室裡出來,目光不善:“我就沒見過,哪個徒弟居然要師父給他當保鏢的……梁詩那個老小子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早知道你這家夥會這麼個德行,我就算跳滄海也不會收你做徒弟。”
“您老老當益壯嘛,”左月生賠著笑臉,“這不,要不是有您護航,我哪裡敢出燭南啊?”
老天工哼了一聲。
勉強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房間裡又靜了片刻。
“你就打算一輩子這樣下去?”老天工忽然問,看著自己這個在煉器一途上天賦卓越的徒弟。
他問得沒頭沒尾,左月生卻清楚他的意思,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十二年來,他掌控下的山海閣從事的商業活動,幾乎稱得上猶如鬼神,買進賣出,駐點連贏,簡直稱得上無往不利。私底下,人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做“撈金手”,是說他這位山海閣閣主生就一雙專門撈黃金的手,手伸向哪,哪裡就有黃金。
但事實上,商如風雲,晴雨難定。
哪有人真是手一伸就可以撈到金子。
隻能說,左月生確實是個奇才。
彆人修道為長生,他倒好,學那些陣術家符籙家,專門修靈識去了。問題是他修靈識,也不是為了畫符刻陣,而是為了能夠同時算幾百本賬本,同時計算幾十處地方的生意……到現在,已經變成,就算他癱在椅子上,腦子裡也有無數信息在同時流轉。
如今,左月生就是整個山海閣的大腦。
正是因為如此,山海閣才能以堪稱恐怖的速度,變成一個前所未有的龐然大物。
但這麼做弊端也很明顯。
——靈識過強,而體魄不受,筋脈難撐。
要想避免這種結局,隻能通過單調的鍛體,將靈識與體魄相融。但左月生都快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三個來用了,又哪有時間浪費在瀑布深潭的鍛體淬煉上——隨便鍛個體,就得閉關個百八十年的。
眼下這風雲變幻的局勢,閉關百八十年?
那出來後,黃花菜都特麼涼了。
最後還是利用了玄武血脈,配合藥物,將這份負擔扛了下來。代價就是,他這個大閣主,現在算是徹底越長越胖,越來越趨近山海閣的鎮海神獸玄武了。
左月生低頭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尋思著,這次剛好,也不用等藥穀那邊送藥過來了,順路讓陸十一那家夥給自己配副藥就行了。
“再不煉體,小心直接炸成一團碎肉。”老天工麵無表情地說,“人都說收徒防老,我倒好,還得給你多打副棺材。”
“哪能啊,”左月生在師父麵前把山海閣大閣主的架子卸了卸,四肢大張,攤成一片,“這不是一時半會,沒什麼法子嗎?再等等吧,再等等……呃,至少等這兩年的事情先解決了,我就跟您打鐵去。
他是人,又不是神。
怎麼可能兩頭都完成得漂漂亮亮。
說實話,光把山海閣拉扯到眼下這個地步,左月生已經覺得自己死後能跟老頭子和老娘,把牛皮吹到天上去了。
……能夠同時核對四處天籌的仇薄燈尚且無法無所不能,何況他就是個血肉凡胎的人?
“再說了,”左月生嘟噥,“他們夠強了,打架讓禿驢和陸十一去上好了,我還是算點賬本比較輕鬆自在……你知道什麼人最安全嗎?當然是打仗時候躲在後邊的人最安全,我現在就是那個倉庫大總管!”
他振振有詞,老天工卻壓根就不肯再聽了。
“還有一個時辰就到西洲洲界。”
左月生趕緊閉嘴,趁老師在身邊,抓緊時間補個覺,讓連續運轉到快要爆炸的腦袋休息休息。
閉上眼,他聽見老天工在歎氣。左月生知道老師為什麼歎氣……他真正挑起山海閣這個擔子後,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他們左家,代代人,代代追尋,追尋到頭,總是因為種種原因,放棄了。
就像他的父親,
因為太艱難,太不可實現。
可左月生不想放棄。
他要做山海閣的閣主,也要做枎城隨風直上的左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