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也就沒人折騰了。
“大家修煉比武,都跟憋了口氣,跟誰較勁一樣,”負劍弟子看了眼台上,“修為上去是上去了,就是怎麼都不痛快。”
不痛快啊……
不痛快。
大家都不痛快。
裴棠錄一步步走下石階,走到山門,一直走到一塊石碑前,才停了下來。
一條白練般的河緩緩流過沃野,蜿蜒曲折,水流很平穩。
裴棠錄想起夢長老偶爾抱怨的話,說百氏那些家夥,天天看的就是這種慢吞吞,一點豪氣也沒有的水,怪不得半點骨氣都沒有……湯水是靜河,曾被山海閣評為天下絕景,稱它水波蕩漾,煙靄萬頃,天水一色,其實自是美的。
“說到底還是不習慣啊。”
裴棠錄苦笑搖頭。
他吹了聲呼哨。
江水嘩啦作響,平靜的江心浮出一座漆黑的小山。小山很快就移動著,靠近江岸。原來那不是山,是一隻龜甲漆黑的三足龍鱉。鱉背上駝著一塊石碑,碑形如劍。
太乙宗離開東洲的時候,帶的不多。
宗門內的諸多神獸,不論是江中的蛟龍,還是長老們養的鳳凰哮天犬,都沒有隨行遷走。
一來,是向進駐清洲的三十六島表態,表明太乙宗從未將門下的妖物神獸視為仆役,選擇留它們在更適合自身生長的地方。二來,也是種無形的牽製,太乙宗西遷,門下城池的城民無法跟隨一起遷走,宗內的江龍、樊牛、鳳凰等同屬妖獸,三十六島沒有理由將它們驅走。留它們待在清洲,一旦三十六島的妖族違背約定,肆意殺虐,吞食城民。那麼這些在太乙長大的妖族神獸,立刻就會出手。
唯一跟隨太乙宗西遷的,就是這頭江中駝碑的龍鱉。
它背上的劍碑,就是太乙宗另外一把鎮山劍。
無鋒無刃。
劍名:定風波。
裴棠錄飄身而起,懸浮在半空中,伸手虛握石劍。
隨著石劍被裴棠錄一寸一寸提起,水聲驟然大作,江麵忽然湧起風浪。龍鱉龜殼上的深黑色沉沙隨著振作,仿佛逐漸卸去千萬石的重負。一聲悶雷聲響,石劍徹底拔出,浪濤洶湧間,龍鱉三足踏水,仰首長嘯。
等到它恢複平靜,裴棠錄提著縮小如常劍的定風落到岸上。
老鱉靠近江岸,銜住衣角,上下點頭,前足還不斷拍著江堤。
裴棠錄明白它的意思。
它是在問:神君呢?
定風波與太一劍一樣,同出神君之手,不同的是,定風波最初就是神君為空桑鑄造的一柄劍。當時東極和南極的天柱都未立,江水在剛剛鍛造出來的厚土上肆意奔流,衝刷扶桑樹底下的潦土。因此,神君擇地石,刻了這麼一柄鎮水的劍。
後來四極初定,十二洲中心的江水隨之平息。
空桑成為天下中心,沃野平壤,也就不再需要這麼一柄劍了。
也正因為如此,太乙宗當初將定風波帶走,空桑百氏才不怎麼在意。
鱉族之屬的記憶一貫都不算太好,唯獨這頭老龍鱉不知為何,能夠在萬載歲月裡,將神君記得清清楚楚。上任掌門將仇薄燈從巫族帶回時,它第一次於仞江中破水而出,負碑繞主峰環遊,如果不是鶴老及時發現,勸了下來,它還準備直接爬到山峰頂上去。
仇薄燈在太乙宗待著的十八年,是太乙弟子看到老龍鱉最頻繁的十八年。
天氣好的時候,有大半的時間,紅衣少年會躺在龜背上曬太陽,躺椅邊丟個不知道掛沒掛魚餌的竿,手邊還要擱一疊桂花糕。
掰兩塊,丟一塊。
龍鱉張口,一伸脖子,一合嘴。
咕嚕,咕嚕。
偶爾,有沒頭沒腦的魚撞鉤上,也是那麼一甩,一咕嚕。
也不知道一人一龜,釣的個什麼。
裴棠錄俯身,拍了拍:“明年,明年小師祖就回來了。等小師祖回來,肯定還會給你帶桂花糕的。”
老鱉這才鬆開口,慢慢沉了下去。
裴棠錄蹲在水邊,看水波一圈一圈擴大,又一圈又一圈消失。
水泡泛起來,咕嚕咕嚕的。
依稀還有當年舊兒童。
不憶往昔,不知故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