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一襲紅衣挑山嶽(2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14020 字 9個月前

是師,也是父。

顧輕水身為禦獸宗第一劍聖,刻板嚴厲,唯獨對莊九燭這個小徒弟縱容得不像話,任由他花天酒地。為人師,總是希望學生學有所成,出人頭地,可為人父,卻更多地求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

哪怕一事無成,也沒關係。

“看來你們都就知道,他是妖,這個秘密。”莊旋了然,怪不得顧輕水其他兩個徒弟一發現無路可逃,立刻橫劍自刎。

他們要保守這個秘密。

這個一旦暴露,莊九燭馬上就會成為禦獸宗全力搜捕目標的秘密。

一邊龍神遺留的血脈,一邊仗著娘親遺留錢莊胡作非為的紈絝,哪個更安全,一目了然。

“他是我們的小師弟。”

曾清以一句話做出最後的回答。

燭龍低吼,低首撞出。劍光一橫,無淵再次下斬。另外一邊,其餘長老反應了過來,立刻出手,阻攔。他們出手時,一片清光升起,一直隱忍未動的常餘峰峰主言長老終於出手。三十六枚銀鐲飛起,三十六相妖神出現在半空,將其他長老釋放出的妖獸儘數擋下。

也是在言長老出手的瞬間,離他不遠處的兩位長老,幾乎是同一時刻向他出手。

莊旋麵色如常。

既然早就知道常餘峰親近妖族,非與一心,又怎麼可能不做堤防?

唯一的失誤,便是未曾料想,顧輕水竟然能將“徒弟是龍神族裔”這一驚天辛秘死死隱藏到現在。

不過也好。

若有一條血脈同源的燭龍為祭,禦獸宗的龍首千峰將成為真真正正的群龍之首。

青圭色的衣袖拂動,莊旋看著迎麵而來的燭龍,目光冰冷……昔年巔峰時期的銀龍龍神,都要隕於西洲煙波中,你這種連成年都未的幼龍也想來翻浪花?

眼見莊旋衣上銀光流動,言長老架住刀劍,猛然高聲厲喝:

“常餘峰弟子聽令——”

“斬龍鎖!”

他聲音如雷,滾滾傳開。

一聲令下,在戰局中被有意無意逼到最危險前線的常餘峰弟子立刻高高躍起,抽劍拔刀,召獸駕妖,朝旋轉絞殺的懸索衝去。不僅僅是常餘峰弟子,言長老聲音落下後,立刻還有其他零零星星幾道長老的聲音在群山之間響起。

“飛鶴峰弟子聽令——”

“斬龍鎖!”

“清寧山弟子聽令!斬龍鎖!”

“雲影峰聽令!”

“聽令!”

“……”

一道道單薄的,聲嘶力竭的聲音在群山之間響起。

聲音落下,一位位弟子躍然起身,應令而出的峰脈,多者上百人,少者三四人。不論是百人,還是三四人,在躍起的瞬間,就再沒有回頭,哪怕身後傳來巨弩激射時鐵弦冰冷的響聲。

一蓬蓬血在空中炸開。

如星星浮火。

一支百十人的隊伍結陣如劍,在隻剩最後一人的時候,斬斷了一根龍鎖。一支三四人的隊伍,在起身的瞬間,就被洶湧的旋渦吞沒。一支十幾人的隊伍,剛剛抵達天空就紛紛向下墜落。

懦弱無用的停雲峰弟子方英摟著朱鳥的脖子,在最後一瞬間,將自己的夥伴推出了羅網。

他知道自己斬不了龍鎖。

他很自私。

他不像常餘峰的弟子,他在停雲峰聽到的,隻是仙妖相殺,兩兩相爭的道理。他不懂什麼仙妖相親的大義,不懂是什麼無愧於心的對錯,他隻是來放自己的朱鳥走的。

“再見啦,”他墜向洶湧的血色旋渦,笑的時候臉頰浮起兩個酒窩,“去飛吧。”

以後不能替你梳羽捉蟲了。

你要好好的。

燭龍砸進山峰,將山峰攔腰撞斷,滾落下的山石掩埋了它大半身體。莊旋回身,一掌自虛擊出,掌落赤鳥落。言長老與自己相伴多年的玄鳥一起撞進乾枯的養龍池裡,七竅流血。閃電照亮莊旋的臉。

“你們這群蠢貨!”他聲冷如冰,“你們以為自己是在救誰?救妖?救西洲?還是救人間!蠢!蠢!蠢!蠢到令人發指!”他虛空一抓,扼住言長老的咽喉,“事到如今,你們救多少妖,就會害死多少同門!害死成百上千倍的凡人!你們以為自己秉持大義,實際比我這種卑鄙小人還可恥!”

玄鳥嘶鳴,不顧傷勢,橫撞而來。

莊旋向後飄退。

“大義?”言長老慘笑,“我們哪裡分得清對錯道義?不過是……”

他猛然伸掌,將來救他的玄鳥推出,自己的衣袍鼓蕩。

“良心難安而已!”

刺眼金光炸開。

滾滾氣浪炸開了從乾峰延伸出去兩條關鍵的斬龍鎖。

禦獸宗,力主仙妖相親,兩廂為鄰的常餘峰峰主,殉道。

莊旋揮開碎石,衣袖破爛,略顯狼狽地掠上高空。炸開的不僅是精密的斬龍鎖,更他源於旋龜的光甲也炸裂的些許。如果不是此刻,他已與龍首千峰連為一體,恐怕也要受不小的傷勢。

僅僅一個言長老自爆,威力達不到這種地步,但在他衣衫鼓蕩的瞬間,被他推開的玄鳥飛了回去,選擇了和他一樣的結局。

有言長老與玄鳥斷開關鍵的兩條斬龍鎖,於群峰間不斷躍然起身的人影進展瞬間加快。常餘峰僅存的最後一位弟子,紮著馬尾辮的大師姐淩空高喊:“太古之時,人測堪輿以定址,妖負山石以築城,相約為盟!由此才有了血契!大家——我們西洲的城,是人和妖一起建起來的啊!是我們先負妖,不是妖負我們啊!!”

她幾乎哽咽。

“是我們啊!”

常餘峰大師姐揮劍,撥開迎麵而來的箭,劍與箭一起脫手飛出。她兩手空空,麵前是師門,背後是妖族,兩廂戰火,接天也連地,熊熊不休。她喉嚨哽咽,再也說不出話,隻能展開雙臂淩空跪下。

“我們不能一錯再錯了啊!”

暴雨,狂風,怒潮,群峰……一個人竭儘全力的嘶吼,在百萬血仇麵前,百萬相殺麵前,單薄得不過隻是一道徒勞風聲。但風聲裡,還是有一些,儘管隻是不多的一些機關弩發射的速度慢了下來。

“夠了!”莊旋的身影浮現在高空中,手掌一翻,銀光交織,把封鎖旋渦上空的羅網給填補了上去,“天神不可信,地妖不可信,唯獨人力更天命!”

他冷厲的聲音傳開,生生壓下山和海的震動。

“妖獸食人,古來有之。血契保證不了所有妖獸與城池兩不相乾,更保證不了你們親朋好友所在的城池不會因風更月替,而被獸潮踐踏成廢墟!恩怨對錯,多說無益!今日我禦獸宗要的是終結這一切!”

他猛然抬高聲音。

“在我們腳下,就是天楔!就是西洲冬長歲寒的源頭!隻要更改天楔,從今往後,西洲再也不需要從其他洲萬裡運糧,萬千凡人,再也不需要在薄冰上膽顫謀生!現在,西洲大城三百八十二,小城三千六百七十三,城城皆祝,隻待我們這一地血祭功成!”

……自龍首千峰東去千裡萬裡,麵對洶湧而來的瘴霧,百萬逃難的流民,在禦獸宗弟子的指引下,跪地祝告。大大小小的城池,城城祈禱。祝告聲,祭歌聲,彙聚在一起,無聲無息地點亮一枚枚城祝印。

光流穿行地底,像大地伸展開的血管與經脈,也像一盤巨大無比的圍棋。

城池為子,蒼生為局。

“成,則千秋萬載,春季不瞬,敗則千城牽連,萬戶人亡!”

“一時之罪與萬世之罪,孰輕孰重?”

千山俱寂。

旋渦中,群妖之間,女薎凝視那跪在半空被銀光貫穿胸膛的常餘峰大師姐,腳下點著的魚息鼎鼎身諸多物紋開始放出光彩……更遠一些的地方,水波浮島間,牧狄同樣不知在想什麼。

黑瘴流轉間,龍首千峰外,懷寧君始終神色漠然。

常餘峰弟子杜鵑啼血般的悲哭,禦獸宗掌門冷血殘酷的陳詞,在他耳中始終都一個樣。他停在離千峰不遠不近的地方……說他虛偽也罷,真情也好,他並不怎麼想見到銀龍阿絨的龍首。

比起沉默寡言的石夷,當年那條愛纏在神君腕上的三足小銀龍,對他來說,要更熟悉。

“……紅刃已至此,豈可等妖憐!”

“殺!”

莊旋的喝令遠遠傳開,千峰驟轉成殺刃,魚息鼎同時長鳴四野。鼎啟峰轉的瞬間,懷寧君神色驟然一變,下一刻,身影直接跨越百裡,出現在龍首千峰之上,一劍淩空揮出。刀劍相撞。

金戈之聲響徹天地。

女薎神情忽然空白了。

她,阿河,西海很多很多的妖,在破浪穿山一路西進時,都想過,若神君來了,他們要如何麵對,要如何言說……在他們背棄曾經的誓約一刻起,他們就像仙門背棄血契一樣,拋棄了曾經在篝火邊白衣淺笑的神君。

他們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去麵對如今一襲紅衣的神君。

他們以為自己準備好了。

“神君大人!”

女薎意識不到自己看到了什麼,甚至沒有發現自己脫口喊出本該被埋葬的尊稱,她赤金色的瞳孔空茫地印出神君的身影。

不是雲中白衣雪的神君,不是紅衣入凡塵的神君,是……

一身血汙的神君。

聽不見,也看不見。

墜魔的天道振開緋刀,浮雕萬象的魚息鼎被他淩空攝取,鼎身萬象,鋪展天穹。紅衣的神君在半空旋身,雪白長發漫漫展開。

我不見青山青,也不見千古相逢悲白首。

我不見長風長,也不見萬載宏圖一旦休。

太一挽出一輪月圓,一劍挑山嶽。

銀光破峰,直衝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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