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斬魔 爹娘盼我肩挑天
巨魔神恍惚失神的片刻, 金身佛陀便已經再度獅吼。
金身佛陀身上燃起了大明之火,他右足踏地,石彈一樣彈起, 橫撞向巨魔神。大明之火落到鎧甲上,就連曾經的黃帝如今的巨魔神都感到了一絲無法忍受的劇痛。祂怒吼著,震開圍攻自己左肩的螻蟻, 自後背拔出一柄巨劍。
闊斧拔出的瞬間,天地鐘響。
鐘聲自天池山傳來。
一柱香的時間過了。
天池山上, 老天工大喝一聲,以血斧頓地。
斧落雷鳴。
八十一座高爐同時噴出一道奪目的赤金火焰。就像一朵怒放的金菊, 倒卷向天池山。明堂之中,升起了一團彗星般的火焰, 直向雲天。
也就是在那火升起的瞬間, 不需要再坐鎮城池的左月生猛然睜眼, 反握陌刀, 撲向城外。
星表啟動的光, 照亮梅城外的曠野。
照亮這一個該留在史書的瞬間:
金身佛陀橫臂擋於胸前,身上燃著大明火焰;青年道士手握星盤, 屈膝展臂,懸停在半空, 指尖拉出一條血線;玄武法相踏浪昂首,法相虛影中,有魁梧的身影拖一人高的陌刀,旋身劈砍。
佛宗, 不渡和尚。
鬼穀,半算子。
山海閣,左月生。
曾經的少年們, 在今夜接過父輩肩上的擔子,要去完成比父輩當年更艱巨更不可能實現的偉業——
斬魔!
……………………………………
陸淨永遠記得十二年前的那種無力感。
燭南大劫的時候,他隻能在城牆上狂奔,隻能一次又一次拋出繩索,連有妖鬼爬上來,都不能去斬殺,去救那些被啃噬的海民。晦明夜分的時候,他隻能跟著不渡和尚還有半算子,乘舟飛行,做些敲鑼打鼓,聚眾喧嘩的勾當。
他以為自己很努力了。
可等到千裡大陣啟動,殺陣彌漫,日月被遮擋,不渡和尚好歹能化身佛陀,率領佛宗眾僧,去擋一擋天神,而他呢?他還是隻能像個孩子一樣,紅著眼眶,站在被保護的地方。
看著一起喝酒一起登枎木,一起胡鬨的朋友,平靜地走下雲中城,變成了引動天下的神君。看著很多很多人,好的壞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在麵前成片成片地倒下……那種滋味,太難受了。
難受到,陸淨這一輩子,都不想體驗第三次。
比起站在安全的地方,看彆人在麵前死去,他更寧願先一步,死在所有人之前。
這無關勇敢,無關犧牲。
隻是他覺得自己背負不起那種……那種愧疚。那種深夜人靜的時候,猛然驚醒,眼前都是血淋淋的屍體,而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的愧疚。他既然不想做被留下的那個,就隻能卑鄙地做把人留下的那個。
——至少在把婁江推開的一刻,他是這麼想的。
“陸十一!”
婁江暴怒的大吼在背後傳來。
陸淨在曾經的玄帝全力一擊幾乎無可匹敵的威勢下動彈不得,一邊心說對不起了,婁媽子,一邊奮力抬起雙手。雙臂寸寸爆開,血花飆濺間,白骨可見的手中分彆各握一根流光溢彩的孔雀翎。
留守鶴城的人手並不多。
又或者說,鶴城,本就是他們為禦獸宗,為大荒設置的一個誘餌。
目的是避免大荒集中全力,破壞梅城星表的啟動。
仙與神之間的鴻溝太大太大了,逞論入大荒的還有兩位曾經的五方上帝。如果祂們聚集起來,合攻一城,那麼城池必破無疑。
西洲龍穴中最關鍵的兩處:梅城和鶴城。
大荒雖然不知道神君想以什麼方法將萬年前的“周髀定天”重啟,並進一步徹底結束人間與幽冥的紛爭,卻能猜到,這兩座城,會是仇薄燈計劃裡極為關鍵的一環。入荒的黃帝和玄帝,就算明知其中有詐,也隻能各選其一加以破壞。
一旦帝分兩端,有不渡和尚這尊貨真價實的佛陀在場,有鬼穀的鼎力相助,有玄武和天工府傾力出手,那麼斬魔的雖好比巨蟒吞象,卻未必沒有一線成功的機會。
相比之下,鶴城這邊的力量就十分有限了。
一位青劍婁江,一位毒修陸淨。
能營造出齊頭並進假象,全靠城中心的那個自始至終毫無動靜的木繭——陸淨不知道仇薄燈派葉倉來鶴城,用意是不是就在此處,也不知道,真相是不是就像他和婁江這些日子猜測的那樣。
他隻知道,自己這兩支孔雀翎發射出去,就算是魔神也要負傷!
“老子就算是螻蟻,今天也非得給你咬下一口肉——”陸淨扭曲著臉,在劈天砸落的漆黑長劍下,咆哮起來,雙臂一振,兩枚孔雀翎在半空中劃出兩道無與倫比的美麗弧線,然後陡然炸開,“去死吧!”
靛青,深碧,金黃……
華彩的光芒如孔雀展尾。
巨魔神相吃痛大吼,帶有百獸浮雕的鎧甲立刻被灼燒出一個個大窟窿。
陸淨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暢快的微笑。
誰說毒藥為小道?誰說暗器是取巧?
天底下,有幾個修那大道的劍修刀客,能夠像他這般,一擊破了昔日上帝的防禦?……婁媽子,抓住時機啊!
婁江沒有辜負陸淨這拚著在巨魔神全力一擊下,舍命出擊製造出的機會。
三十六柄青劍呼嘯而過。
嘮嘮叨叨的婁媽子沒有拖泥帶水,沒有像話本雜說裡那些氣死人不償命的大俠,放著好友拚死爭取出的機會不顧,撲上來非要抱著好友替他擋刀,讓好友走得死不瞑目。他冷靜到近乎冷酷,果決在第一時間,駕馭飛劍,衝向巨魔神相。
三十六柄飛劍釘進巨魔神相被孔雀翎腐蝕出的空處,與此同時,婁江一躍而起,以身去撞正在下落的漆黑長劍劍柄。
他是山海閣的第一天才,是即舟子顏之後,山海閣最優秀的弟子。
他十六歲就獨自執行各種任務。
沉著,穩重,果決……這些都是長老們對他的一貫評語,除了在紈絝聚首後,每每總是被氣得腦門青筋直蹦外,他就從未有過什麼驚惶失措,亂了手腳的時候。
什麼哭嚎眼淚都是沒用的。
他要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儘自己所能地讓陸淨活下來。
不撲上去替陸淨擋劍是因為那種做法愚蠢至極,且毫無用處。真正行之有效的辦法,是三十六柄飛劍擊傷巨魔神,爭取到祂進攻凝滯的時機,撞偏漆黑長劍落下的方向——他沒有狂妄到覺得自己能將漆黑長劍直接撞脫,但隻要偏開一點!一點點!陸淨就能在玄帝劍下活下來!
咚!
沉重的漆黑長劍落下。
鶴城外的琉璃海被這一劍直接分成兩半,海中憑空多了一條巨大的深淵,海水凝滯在半空中,久久不能落下。
兩條胳膊都被血染紅的陸淨翻滾著,摔在另一邊的海麵上,還沒來得及喘息,後衣服領就被人一把揪住。
婁江提著他,踩著一柄呼嘯回來的飛劍,急速向左側飛去。
他們剛一離開方才的海麵,整個琉璃灣就沸騰了起來。更準確一點說,是整個琉璃灣就被暴怒的巨魔神一拳砸得衝向天空。整片海,變成了街邊糖炒栗子的沙子,被高高揚起。婁江和陸淨,正好迎麵遇上了翻卷向下的潮頭。
飛劍頓時就被潮頭砸得向後倒飛。
與此同時,背後一股狂風襲來,被不放在眼中的螻蟻傷到的巨魔神已經徹底發狂。不顧還有三十五柄飛劍深深釘在體內,揮動仿佛能劈開天地的漆黑長劍,要把這兩隻狂妄的螻蟻砸成粉碎。
鉞刃未至,刀風已到。
狂風倒海中,陸淨腦海中先是掠過一個念頭……到頭來竟然還是跟個爺們一起死,隨後便是這輩子沒白認識婁江這麼個朋友。
也沒白活。
陸家幼子從此以後在史書上,也能堂堂正正留下輝煌的一筆,寫他某年某月某日,以血肉之軀,迎戰魔神,重創魔神,殉道而死。跟所有輝煌的名字並列在一起……他讀過那麼多豪俠英雄的傳奇,終於自己也能變成他人口中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