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乖巧啊。
哪像現在,成天沒大沒小地也跟著左胖子他們喊陸十一。
“舉宗一戰?”不渡和尚絲毫不關心那九淵門是被打斷了三條腿還是九條腿,隻把注意放到了最後一句話,皺著眉頭問,“打起來了?”
“哪裡打得起來啊。”陸淨道,“本來九淵門敢放狠話,就是欺負葉倉剛好閉關,太乙現在人少,料來不至於下滄洲,想在口頭上找找場子。誰知道狠話剛放完,中洲東洲散修就都動身了。”
這頭九淵門剛放出舉宗相爭的狠話,那頭東洲和中洲大大小小的城池,就動了起來。
東洲中洲,兩洲散修,不論遠近,不論修為高低,各備刀劍,雲聚南下。
最驚駭世人的,是東洲。
從九淵門大放厥詞的一刻開始,東洲所有客棧酒樓,拒絕任何九淵門人踏入,所有東洲城池對九淵門人合上它們的大門。豪富傾儘家財,厲兵秣馬,平門老人整裝,新婦備糧無數東洲的凡人少壯從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城池出發,舉著一麵麵或精致或粗糙的陰陽雙魚圖,彙聚成一支無法計數的軍隊,南下滄洲。
到最後,滄洲邊界,陳兵千萬,旗幟如潮如浪。
隻要鹿蕭蕭一聲令下,就是三洲血戰。
獨子被廢的掌門眼見密密麻麻的人源源不斷趕向滄洲邊界,被那千軍萬馬的仗勢,駭得麵無人色,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九淵門在滄州都稱不上什麼一言堂的主宰,他拿什麼來跟太乙打一場三洲血戰?
“那老小兒,直接被自己宗門的長老一刀斬了,眼巴巴地端給鹿蕭蕭,就差跪在地上叩頭求和了。”陸淨說著,忽然譏嘲地笑了一聲,“那老小兒恐怕到死都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中洲的修士是要還當年太乙坐鎮中鈞的恩情,而東洲
“那是太乙的東洲啊。”
不渡和尚輕聲說。
那是太乙駐守萬年的東洲。
那是太乙守護下,沒有哪座城苦鬱百年的東洲。
天地重定,日月合一後,其他洲在手忙腳亂地適應一個全新的人間,在或有條不紊或混亂不堪地清理廢墟,重建秩序。唯獨東洲的洲民,沒有去管倒塌的房屋,破敗的街道,帶著乾糧出發了。
陸淨始終記得當時的場景
當初太乙離開東洲沒有帶走的神獸載著衣衫襤褸的百姓,千裡迢迢,趕到中洲。
它們翻過空桑外圍的群山,夔牛在地動山搖的巨響中四蹄跪地,虎豹仰天長嘯,白鳳斂翅筆直墜落滿身灰塵的凡人,一步一叩。
“仙人啊——”
“回家吧!”
風吹過空桑,百萬銅像在風中簌簌落成一堆堆青銅色的骨灰。
“回家,我們回家。”一位老嫗皸裂的嘴唇不住顫動,用蒼老的手顫顫巍巍地捧起那些青銅色的骨灰,小心翼翼地裝進最好的錦囊,按在最貼近胸膛的地方,“仙人,我們要回家了。”
葉倉沉默不說話。
鹿蕭蕭和柳師弟扭頭,胡亂抹了把臉。
喊他:“師兄。”
他們的眼中都帶著哀求。
回家吧。
他們的家不在空桑,不在這個耗儘他們的小師祖所有心血幸福的地方,不在這個吞掉他們的師長友伴的地方他們的家,在東洲,在那白浪滔滔,山水豪邁的地方,在那晨起渡江,吵吵鬨鬨的地方。
葉倉的目光掃過師弟師妹的臉龐,掃過東洲百姓的臉龐,掃過大大小小的神獸。
回家。
他說。
漫長的,奇怪的隊伍出發,走過曾經祖輩們走過的路。
當這一支由修士、凡人和妖獸組成的隊伍,抵達東洲。許多人猜測的事沒有發生——三十六島的大妖們沒有阻攔,而是保持沉默。沒有說什麼就這樣,葉倉帶著鹿蕭蕭,帶著柳師弟,帶著所有太乙門人,回到了他們真正的家。
三十六島與太乙,與東洲洲民,同處一片屋簷下。
關係當然算不上多親近。
不過,前些日子,陸淨終於抽出空閒,去太乙蹭一碗天酒,從東洲幾個不怎麼出名的城池經過,無意間看見幾隻厭火島的猿猴,蹲在城中,排隊等一個小姑娘給自己打理毛發,還有氣息凶戾的虯龜挨著牆根排成一排曬太陽,一群小孩子在它們背上爬上爬下,一半嬉鬨一半正經地幫它們剔龜殼上的綠藻。
講到這,陸淨下意識道:
“他要是知道了,會高興一些的吧。”
江畔一下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