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什麼?
曲奇不懂有什麼事是可以讓A級通緝犯幻影旅團的團長感到害怕的。
但即使如此, 也不影響她此時砰砰直跳的心。
原本覺得被小看的心情因這句‘是我害怕’的示弱而徹底消散了。
有時候就是這樣,明明前一秒還有些生氣向著劍拔弩張的趨勢發展, 後一秒就會在某一方的主動退讓和示弱下感到一絲被照顧到情緒的愉悅, 庫洛洛顯然深諳此道。
所以曲奇當下並沒有再生氣,反而是被這樣的舉動弄得有些心慌,以及心底某些她自己不曾發現的喜悅。
這種想法的轉變大概就是, 從‘被人看不起’到‘其實是擔憂照顧她的情緒’的差彆。
但曲奇還是堅持握住了那隻一直覆在她眼前的手,微微用力拽下來, 露出了她那雙標誌性的翠綠色眼眸,以及眼眸中閃著的堅定目光。
庫洛洛隻是無奈地笑, 他是具現化係和特質係,力氣遠遠不如強化係。
自從曲奇係統地學習並修行了念之後, 她的力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著,隻要她想,論掰手腕的話, 庫洛洛已經不是她的對手。
於是他終是歎了口氣收回手, “想看的話就看吧。但其實……”
庫洛洛想說,這不適合她看並不代表了他看不起對方, 而是不想讓這些汙穢直直白白地毫不遮掩地就這樣出現在她的世界。
有時候他不禁想, 如果那時候並不曾發生那件事, 他也仍然是一個喜歡著《清掃戰隊》, 和同伴們一起巡演表演的未被這些汙穢沾染的他, 是否會在某一天遇到和他有同樣愛好的曲奇,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呢。
她就像另一個平行世界的他,乾淨,快樂,所以他才下意識地想要阻止她去接觸那些她並不應該去接觸的東西。
他不在意生死, 不畏懼死亡,但他卻有許多害怕的事情。
他一直尋找著當年的那卷記錄著同伴死亡過程的錄像帶,卻又害怕真的找到。他一直肩負著帶領旅團前進的使命,卻又害怕自己的某個決策讓信任他的夥伴陷入死亡的境地,他更害怕自己理念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他越是害怕,越是堅定,似乎隻有這樣才能驅走所有的恐懼和不安。
他同樣也害怕他的團員在追查當年真相時,看到那卷錄像帶。當時屍體布袋內那張施暴者留下的挑釁的汙穢話語,隻有他能看懂,也隻有他知道自己的小夥伴在死前真正遭遇了什麼樣的侮辱和殘忍的折磨。
但他發誓,死都不會告訴任何人,即使是旅團的成員。
庫洛洛永遠無法忘懷當時的場景,讓團員自己去調查真相隻不過是他敷衍的話語罷了。
如果他真的能找到那卷錄像帶,他一定會親手毀掉,不再讓任何人有機會看到。不,如果可以,他想挖出所有那些看過這卷錄像帶的人的眼睛,然後再一點點折磨他們……
不可抑製的殺氣絲絲溢散,那雙剛才還帶著笑意的黑色雙眸此時就像是一潭死水,而在這死水的深處是洶湧的無儘怒意。
原本還在等對方下半句的曲奇頓時嚇了一跳,連忙向後退了幾步。
庫洛洛這是突然發什麼瘋,不會是打算要向她下手了吧?!虧她剛才還因為對方的話產生了一點點好感的,結果就這?!
“抱歉。”庫洛洛閉目偏頭,控製平複了自己的情緒,然後才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對著曲奇道,“我隻是因為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嚇到你了嗎?”
“有點……”曲奇仍然停留在距離他兩米遠的地方,小心試探道,“你剛才是想說什麼?”
“哦……”庫洛洛隨意地坐在了電視機前的椅子上,直視著眼前的屏幕似是半開玩笑道,“我隻是害怕自己到時候看見不好的東西,嚇到你怎麼辦。”
如果真的這麼巧被他找到了那卷錄像帶,就在這裡,他怕……應該說,他隻想一個人靜靜地看完,因為他不能保證自己在看的時候是怎樣失態又猙獰的模樣,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那一定很醜陋吧,庫洛洛想。
不過大概率應該不會是在這一堆錄像帶裡,畢竟那早已是十六年前的事情。所以在曲奇堅決想要一起看的時候,庫洛洛也沒有再堅持阻止她。
於是他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椅子問道,“對了,你要坐下來嗎?”
想了想庫洛洛又道,“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坐在離洗手間更近的地方。”
“為什麼?”曲奇看他又恢複正常,便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庫洛洛身邊的椅子上。
隻是還未等對方回答,曲奇就被錄像中那一聲尖銳的帶著驚懼的哭喊聲救命聲拉回了視線。
酒店套房裡掛壁電視的屏幕正播放著令人害怕的恐怖場景,昏暗的房間內,牆上是血跡斑斑的不明汙漬,牆紙已經陳舊地脫落了大半。一個十歲左右的金發小男孩正被一個禿頭的老翁一點一點肢解……從皮膚指甲到四肢關節,最後在最驚恐麻木的時刻被割下了……
曲奇沒有知道後麵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從錄像剛開始的五分鐘後,她就沒撐住直接衝向了洗手間,對著馬桶大吐特吐。好在她今晚因為拯救行動並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不至於吐得太狼狽,隻不過是一些胃酸罷了。
洗手池的水嘩啦啦地流著,曲奇拚命地往臉上澆水,然後看著鏡子裡自己那一臉蒼白卻唯有眼睛和嘴唇染上嫣紅色的狼狽模樣,終於明白了庫洛洛讓她坐得離洗手間近一點是為什麼了。
因為任何一個正常人在看見那種東西的時候,都不能保持淡定。
甚至……曲奇隻要稍微回想一下那個畫麵,就覺得胃部又是一陣翻湧。
“你是個職業獵人。”
鏡子裡,曲奇對著自己加油鼓氣道。
然後在做了三次深呼吸後,她又走回了房間。
“你還好嗎?”庫洛洛果然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暫停了畫麵,然後無奈地道,“你還是去休息吧,我需要看完這些,不用管我。”
“謝謝,我還好。”曲奇看著對麵那張一如既往平靜的臉,心下有些複雜,自己是不是差地太多了。這點忍耐力都沒有,當初還信誓旦旦地要做賞金獵人呢。可能……她連奇犽和小傑都比不上,至少在這方麵。真要碰上這種案子,麵對那些殘忍的罪犯,她又如何能夠做到把他們繩之以法呢。
庫洛洛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又或者是她表現的太過明顯,對方斟酌片刻道,“不要自責,你已經很好了。”
麵對對方明顯的安慰,曲奇還是十分不甘心。
“我再試試,放吧。”她堅定地說道,但卻並沒有坐下來,而是倚靠在距離廁所最近的那扇門的牆邊,一副隨時逃跑的模樣,看的庫洛洛忍俊不禁。
“嗯。”但他沒有拒絕,而是重新按下了開始鍵。
隻是這次,曲奇也隻是僅僅堅持了十分鐘,又一臉發白地衝進了廁所。
如此反複了三四次之後,她感覺自己的胃已經開始有了痙攣的趨勢,隻要有一點不適就會反射性地抽搐反胃嘔吐,直到最後胃酸全吐完開始吐膽汁的時候,她知道自己今天隻能到這裡了。
此時她扶著牆,虛弱地從洗手間走了出來,然後停在了房門口。
庫洛洛不知何時已經關掉了房間的燈,她隻能看見黑暗中,對方坐在電視機屏幕前一動不動的身影,就連臉上的表情甚至都沒有半點變化。
有一瞬間曲奇覺得,那屏幕透出的光照在對方的臉上時,一半是陰鬱的黑,一半是冷漠的蒼白,襯托得他整個人透著比錄像帶中那恐怖場景更攝人的危險氣息。
就在曲奇有些恍神的時候,這個人似乎是感應到了她的注視,轉頭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剛才那攝人的危險氣息仿佛都消失不見了。
“如果你不打算去休息的話,就幫我整理一下地上的錄像帶吧。”庫洛洛指著地上散落的錄像帶道,“把他們歸類一下,按照年齡、性彆和外形特征。”
“好的。”曲奇沒多想就答應了,直接蹲下,在地毯上拿起一卷錄像帶。
是的,每個錄像帶上都貼著白色的粘紙,紙上是一個個年齡性彆,以及類似‘金發碧眼’這樣的外形特征。
每一個信息,都代表著一個受害者,一個又一個鮮活生命的逝去。但,卻沒有一個屬於他們的姓名留下。
曲奇深深歎了口氣,決定放空大腦,開始幫忙整理。庫洛洛的右手邊腳下是他已經看完的,而另一邊則是還沒有看的。
“看完的錄像帶你準備怎麼處理?”她突然想到什麼開口道,讓室內不再寂靜可怕地隻能聽見錄像中折磨著她的哭喊聲和猙獰笑聲。
“銷毀吧。”庫洛洛說話的時候,眼睛還一轉不轉地盯著畫麵,手中的遙控器不斷地快進和退回,另一隻手則拿手機記錄著錄像帶裡出現的人和場景,試圖找到一些對方的線索,從蛛絲馬跡中分析出有用的東西。
“哦。”曲奇點點頭,想來這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了。她想,沒有任何受害人的親人想要看到這麼一卷錄像帶的。
很快,曲奇就已經整理好了所有的錄像帶。
“好了。”
“謝謝。”
“庫洛洛……”曲奇看著對方專注的目光,以及一地已經看完的錄像帶,還是沒忍住開口了。
“怎麼了?”庫洛洛下意識回道,同時再次按下手中的遙控器快進。
“你是怎麼做到的?”曲奇終於問出了她一直想知道的問題。你是怎麼做到可以麵無表情地去看這些錄像帶的,還是說你本質也是……也是和那些人一樣天生對生命不存在一點敬畏,甚至以此為樂。
“嗯?”庫洛洛轉頭,猝不及防就撞見了一雙在黑暗中仍然熠熠生輝的翠綠色眼睛,即使它擁有像是水晶一般剔透美麗的綠色,但庫洛洛仍然能從那雙眼眸中看出燃燒著的灼熱火焰,像是要把他整個燒穿一般。
“你是怎麼做到可以這樣麵不改色地看下去的?”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綠眸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執著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唔……你一時間突然問這個問題……”庫洛洛垂眸思考了片刻,才再次開口道,“其實我一開始也不能接受,甚至也沒比你更好。隻是……”
說到這,庫洛洛頓了一下,抬起那雙漆黑的漂亮眼眸看著曲奇道,“習慣了吧。”
隻是習慣了嗎……
麵對這個答案,曲奇一時間也想不到要說什麼。反而是庫洛洛又再次開口道,“所以我並不是在安慰你,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是嗎?”曲奇抬頭,想要確認對方是否在說謊。
“當然。”庫洛洛很想伸手摸一摸此時仍然蹲在地毯上還未起身的某人那毛茸茸的粉毛,但他並沒有真的這樣做,而是繼續說道,“所以,這裡交給我就行,你快去睡吧,我很快就能看完了。”
“嗯。”半晌,曲奇終於點點頭,起身離開了房間,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黑暗的房間裡,曲奇雙手抱膝坐在床上。過了一會兒,感受到胃部又是一陣抽搐難受的她還是召喚出了小可愛。
“媽媽,需要喝水水嗎?”念獸小可愛出來的瞬間,就感覺到自家媽媽的臉色很差,似乎需要它的幫助。
於是他也沒等曲奇開口,就直接用它那軟乎乎的小手打開了身上掛著的小水壺,倒了滿滿一杯,然後獻寶似地雙手捧著舉到了曲奇的麵前。
“謝謝小可愛。”曲奇看看自家可愛的念獸,心情瞬間好了不少,於是誇獎狀地揉了揉小可愛的小腦袋,然後接過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