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笑得有幾分邪氣,對紀年道:“你怎麼不還手?你爹大不如年輕的時候了,現在的他,十個都不是你的對手。”
紀年低垂了一下視線,又很快地看向鏡子,無助道:“我不能。”
鏡中人明顯怔了一下,隨後對他露出輕蔑的笑:“為什麼?你是懦夫嘛?”
“不是的。”紀年撐住洗手池的台麵,低著頭像是在思索怎麼解釋,“你知道嗎……”
他舔了舔泛著血腥味的下唇,慢慢組織語言道:“一隻狗被拴習慣了……就算把繩子套在一根樹枝上,它都不知道要怎麼掙脫。”
“哦?”鏡中人像是不相信,道,“那剛剛他打你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紀年稍作回憶,茫然片刻後,實話實說:“我想殺了他。”
“對呀,殺了他多好。”那人興奮地在耳邊抬高音量,“殺了他吧,他不配當你父親,你最愛的母親也會因此誇獎你的。”
紀年沉默了半晌,似是在認真考慮對方的話,最後終於緩緩露出一絲笑容。
他再次看向鏡麵,如同達成了某種秘而不宣的協議,輕快愉悅地楊了下眉梢,道:“好啊。”
同樓層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紀年驟然驚醒,他第一反應是看向緊閉的浴室門,確保鎖緊了,自己是安全的,接著又看向麵前的鏡子。
鏡子裡隻有一張倉皇無助的臉。
紀年抹了把臉,恢複了一些理智,直覺哪裡不對勁,隱約察覺到剛剛好像又發作了。
他連忙打開水龍頭,伏下身往臉上潑水,傷口在水流的衝洗下隱隱作痛。
他用手胡亂抹掉水珠後,從旁邊架子上拿下藥瓶,急忙打開蓋子,往手心裡倒了一把藥,就著水龍頭裡流下的水儘數吞了下去。
吃完藥後,紀年心臟開始跳個不停。
他焦躁地在鏡子前來來回回地走,將打濕的劉海往後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但總有不同的人在鏡子後麵閃現,或狂笑,或哭泣,或暴躁,或憂鬱,鬨得他一刻不得安寧。
紀年能控製住自己不去往鏡子裡看,卻控製不了那些噪音不進自己的耳朵。
直到被吵得頭疼欲裂,終於忍無可忍了,紀年突然暴喝了一聲,一拳砸向了鏡麵。
“喀嚓!”
隨著一聲脆響,鏡子破開了條條裂痕,同時裂成了許多細碎的塊麵。
無數塊碎片裡映出了無數個紀年,都有著各不相同的瘋癲表情。
紀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一種深沉的絕望席卷而來,幾乎將他吞沒。
他不斷後退遠離鏡子,縮到了門邊,慢慢蹲下,壓抑著從後牙槽裡發出聲聲低吼,如同一隻被圍困的幼獸。
紀年狼狽地蜷起了身體,捂住耳朵,不想再聽到那些紛雜吵鬨的聲音。
但就在這時,他聞見了一股若有似無的氣息,清冷乾淨,刹那間在無邊的深淵裡鑿開了一絲光亮。
紀年怔了怔,看向自己的右手,接著湊上前嗅了嗅手指。
……是陸西。
就在一小時前,這隻手還摸過陸西的發絲。
紀年說他喜歡陸西,不是說假話。
紀年喜歡陸西的氣息。
強大,冷靜,讓他覺得很有安全感。
似乎隻要呆在陸西身邊,就不會受到傷害。
紀年貪婪地嗅著指間殘留的氣息,像是餓壞了的大狗,幻想著陸西就在身邊。
直到味道越來越淡了,逐漸聞不見了,他才煩躁地皺了皺眉。
接著又想到了什麼,紀年扯過手臂上的衣服,扭頭聞了聞。
雖然很淡,但依然有陸西的味道。
如獲至寶般,他趕緊將外套脫了下來,團成一團後,迫不及待地將臉埋了進去。
紀年深深吸了口氣……
世界終於變得安靜了。
***
一小時後。
陳姨收拾好一樓的殘局,上樓,進了紀年的房間。
她用備用鑰匙旋開浴室的門,一推開,卻是站在門邊怔住了。
陳姨看到,紀年蜷著身側躺在地上,抱著一團衣服睡著了。
***
陸西回到公寓樓的大廳,擰著眉,兀自低著頭向前走路。
快走近電梯時,前方嘩啦啦的翻紙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陸西回神,抬頭看去。
就見電梯旁的信箱下,一個長發女人蹲在那裡,四周散落著信封和宣傳單。
聽到腳步聲,女人回首,這一看,恰好跟陸西對上了視線。
甫一見麵,兩人都愣了一下。
女人有些窘迫地對陸西笑了笑,然後加快了收集地上信件的速度。
因為陸西不認識這個女人,又沒有助人為樂的閒心,便徑直走到電梯,準備上樓。
誰知低頭時,他恰好掃到腳邊的一隻信封,收件人上赫然寫著“陸西”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