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陸西到了地方才知道。
紀年所說的墳場坐落於一座環境清幽的山間。
叫墓園可能會更合適。
此處冷冷清清, 沒有往來行人, 隻有一個老大爺坐在保衛室的門前吃蟹。
大爺旁若無人, 麵前擺一張凳子,凳子上是一盅黃酒和一口鐵鍋, 鍋裡有一隻水煮的螃蟹。
陸西就斜倚著保衛室前的柱子, 眼睜睜看那大爺用了足足五分鐘, 卻隻吃了半截蟹腿。
吃出了精雕細琢的工匠精神。
距離墓園入口不遠處是一家花店, 紀年去那兒買花了。
五分鐘後,紀年買了一捧鶴望蘭回來,之後帶著陸西徒步上山。
身後, 大爺慢悠悠地瞥了眼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 在紀年身上多停留了數秒, 便旁若無人地挪開視線, 繼續吃蟹。
山上樹蔭蔽日, 愈發清寒。
兩個少年沿著石台階拾級而上。
陸西拉上外套拉鏈, 瞥向那幾株鶴望蘭, 問:“看誰?”
紀年瞄了陸西一眼,輕笑:“你婆婆。”
陸西不由得微愣了一下,聽明白了, 感到意外。
陸西以前在紀年家住過一夜, 在那間豪宅裡,他沒發現有女主人生活過的痕跡,紀年也從未提及過他的母親。
陸西想當然地以為紀年生活在離異家庭,卻沒想到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人世。
陸西低下頭看腳下的路, 猜紀年今天應該不是特意帶他來拜山的。
“忌日?”陸西低聲問。
“嗯。”紀年應了一聲。
霎時間,陸西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想問紀年的母親發生了什麼,卻不敢。
對現在的他來說,知道得越少越好。
女人的墓碑在不到半山腰的位置,走了一刻鐘就到。
周圍地勢平坦,微風不燥,一看就是風水寶地。
墓碑周圍的草地很乾淨,沒有枯枝落葉什麼的,應該是經常受人打理。
紀年的母親叫李姝亞。
看到墓碑中央的照片時,陸西輕挑了下眉梢,感到驚豔的同時也難掩訝然。
那是個相當美麗的女人,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傾國之色,光看她微笑時的氣質就知道出生名門。
陸西不自覺地看了眼紀年,現在才知道,紀年簡直是照著他母親的模子刻出來的,就是五官更深邃,臉部線條更硬朗了些。
“看什麼?”紀年察覺到陸西的視線,偏過臉看向他,笑了。
“沒什麼……”陸西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搖搖頭,淡聲道,“就覺得你家基因強大。”
“您誇人真有一套……”紀年輕笑。
接著,他又話鋒一轉,佯裝不解道:“哥哥今天嘴上是抹了蜜嗎?”
陸西輕撩薄透的眼皮,懶散散地斜過視線看向紀年,道:“早上沒嘗出來嗎?”
“…………”
紀年跟陸西對視,兩人的視線就像在半空中膠著了,有什麼含在其中,濃稠得化不開。
紀年深吸氣,壓抑住蠢蠢欲動的心情。
他半蹲下身,將鶴望蘭擺放在墓碑上,一邊還小聲道:“算了……在我媽麵前不方便,回去再搞你……”
陸西:“…………???”
紀年在墓碑前的草地上席地坐下,仰起臉看向身旁陸西,問:“等我一會兒好嗎?我要跟我媽說說話。”
陸西第一反應是回避,說:“我去附近轉轉。”
“你在這兒也沒事。”紀年溫和一笑,道,“我跟她都是靠意念交流。”
“…………”
你這說得再細節點,就是通靈了。
陸西垂下視線想了想,最終還是道:“我去轉轉。”
陸西走出空地後,沿著山裡的石階繼續上行。
目送陸西的背影消失在樹影之間,紀年將視線移回墓碑上的照片。
他看著照片中美麗的女人,笑了,微微彎著的眼睛裡有盛放不下的滿足和甜蜜。
“他是我喜歡的人,很棒吧?”紀年雙手撐在身後,看著照片微笑道,“他叫陸西,對我很好,什麼事都慣著我。”
“放心,以後我都不會覺得孤單……也會慢慢好起來。”
“李女士,你得承認,我找男人的眼光比你強,看看你自己,找的什麼渣男……”
“……”
***
陸西往上走了一段距離後,發現這座山風景確實好,就是處處可見墓碑,再加上氣溫清寒,越往上越沒聲,不免瘮人。
陸西在山上遛了二十多分鐘,看看時間,紀年那邊應該也差不多了,便沿著石階鋪成的路返回。
可尋著記憶來到紀年母親的墓碑前時,陸西卻發現那裡已經沒人了。
“走了?”
他四處看看,不見人影,又拿出手機準備跟紀年聯係。
卻發現這裡根本沒信號。
沒辦法,陸西隻好在原處等待。
陸西閒著沒事,走到墓碑前打量照片中的女人,又注意到了下方的出生及死亡年份。
他發現女人走的時候才三十五歲,令人扼腕。
陸西接著估算了一下當時紀年的年齡……不過十歲而已。
陸西站在墓碑前陷入靜默,發起呆來,良久,他緩緩回神,彆開視線。
陸西不願讓自己心中產生不舍或憐惜的情緒,對於紀年童年的境遇,便不再做過多的設想。
陸西正要繞過墓碑,去前方看看,在經過墓碑旁時,卻被什麼跘了一跤。
他反應迅速地伸手扶住墓碑,朝前打了個趔趄,不至於摔倒
可陸西卻是明顯怔了一下,他低頭看著腳下的草地,暗暗嘀咕:“什麼啊……”
半刻之後,他又回頭看向經過的地方,發現剛剛是被一塊草皮絆倒的。
陸西正要走回去查看,這時,紀年從山上下來了。
“果然回來了。”紀年有些氣喘,鬆了口氣,笑道,“手機沒信號,我去上麵找你了。”
隨後見陸西一手搭在墓碑上,紀年看了兩眼,問:“怎麼了?”
陸西站穩後,收回手,搖搖頭,實話實說:“沒什麼,差點摔倒。”
兩人往山下走的時候。
陸西回想起剛剛踩著的草地,忍不住問:“這塊墓地確定安全?”
“為什麼這麼想?”紀年失笑。
“你也看到守門的大爺,一副來養老的樣子,防得住賊?”陸西道,“而且你家這麼有錢……”
要說什麼不言而喻。
“想什麼呢?”紀年直接氣笑,道,“看多了吧?還懷疑有人盜墓?”
陸西沒吭聲,低著頭走路,就當自己沒說過。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
突然,紀年淡淡道:“那裡麵隻有一頂帽子,沒什麼值得盜走的。”
陸西不禁偏過臉看向紀年,好半天,問:“為什麼?”
“找不到屍體。”紀年說這話時,目視前方,讓人看不出情緒。
陸西不假思索:“發生了什麼?”
紀年輕抿起唇,似乎在措辭,過了會兒,輕擰了下眉,道:“她就那麼走進了海裡,最後隻飄回來一頂帽子。”
有道女人的聲音遙遠地響起:
“年年,乖,自己玩……”
小男孩抬頭時,戴著紅色大簷軟呢帽、身穿長裙的女人走向海邊,海水衝刷著她纖細的腳踝。
小男孩沒留心,繼續用細沙堆砌堡壘。
再抬頭時,整片沙灘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小男孩跑到海邊,茫然四顧。
隨著潮水衝刷上岸,一隻紅色軟呢帽飄飄忽忽地撞到了他稚嫩的小腳丫上。
潮水褪去,小男孩撿起帽子,不知所措。
這時,又是一陣潮水漲來,淹過腳背。
海水砭人肌骨……
紀年倏地收住腳步,像是躲避什麼不及似的。
陸西也跟著停了下來,看向紀年,感到莫名:“有事?”
紀年站在原地,仿佛受了驚,他無意識地舔濕了一下唇瓣,整個人慢慢緩過來,接著一把抓住陸西的手,緊緊握著。
紀年繼續往山下走,若無其事道:“突然想到,今天中午吃什麼?”
陸西被牽著走,又看了眼紀年的側顏,很明顯能感到紀年的手心泛涼。
他想了想,淡淡道:“隨便。”
紀年笑著提議,“去吃情侶餐?”
“行啊。”陸西無所謂,語調懶散地應道。
紀年不自覺偏過臉看了眼陸西,收斂了些表情,坦白道:“你今天有點怪。”
“怪可愛的?”陸西表示自己也懂一些套路。
紀年沒忍住笑了,略顯無奈地搖搖頭。
隨後,紀年又想到什麼,道:“對了,你昨晚要跟我說什麼?”
聞言,陸西下意識就跟紀年錯開目光,低垂下視線,好半天,道:“晚上再說。”
紀年懷疑道:“神神秘秘……不像你的作風。”
“快走,廢話多。”陸西佯裝不耐地催促,道,“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