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搖擺的眩暈感過後, 夏池一手握著座位扶手，一隻手扶著潛水艇的地麵，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 臉色鐵青一片, 難看得很。
努力深呼吸了好一會兒，夏池才緩過勁兒了來, 晃晃悠悠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重新係上安全帶。
夏池：“……”
這酸爽的味道，難道回去的時候還要再感受一次嗎？
詛咒和惡心, 如果非要選一個的話, 那他還是選惡心吧。
百裡辛駕駛著潛水艇在海水中緩緩朝著目的地駛去。
上次他遇見的鯨魚還在, 不同於之前的是，這次這隻鯨魚的腹部位置多了一隻小鯨魚。
小鯨魚跟在鯨魚媽媽的身下，這片深海中搖曳著自己的尾巴離開了。
百裡辛循著記憶和潛水艇中記錄的坐標很快就找到了上次佇立著兩座高大石像的地點。
他剛從兩個巨大的石像中間穿過，一隻拿著魚叉的人魚忽然出現在了潛水艇的麵前。
在潛水艇的燈光下, 那條人魚火紅色的頭發和金屬手環熠熠生輝。
是上次自己救助的紅尾巴人魚。
他看到人魚的時候，人魚也透過透明玻璃看到了自己。
看清楚來人是百裡辛的一瞬間，麵目凶狠的紅尾人魚瞬間收起了尖銳的獠牙和凶相，伸出手開心地朝著百裡辛比了個心。
“咿呀~”
歡快的叫聲傳入潛水艇，紅尾人魚估計是覺得叫還不夠，甚至在百裡辛的麵前跳起了舞來。
漂亮的巨大尾鰭在海中柔軟地展開，好像一片精致昂貴的絲綢, 隨著巨大尾巴的搖擺，“絲綢”的表麵閃爍著夢幻般的鎏金光彩。
夏池盯著窗外的人魚有些恍惚：“哥, 這條人魚這個叫法，不會把其他人魚吸引過來嗎？”
他話音剛落下，一道“咿呀”聲就開始回應紅尾人魚的呼喚。
下一秒, 第二道、第三道……十幾道人魚的叫聲此起彼伏，從四麵八方響起。
不過眨眼工夫，他們從未見過的十幾條人魚從遠處漆黑的海域中快速遊來，齊刷刷停在了潛水艇的麵前，直勾勾盯著潛水艇中百裡辛。
夏池表情瞬間僵住：“……”
我不是烏鴉嘴，不是我，冤枉啊。
那些人魚的年紀並沒有什麼規律，有年輕的也有年老的。
在這群人魚之中，一隻年紀最大的女性人魚站在它們的中間，位置也比所有的人魚都靠前一點，看樣子是這群人魚中的首領。
女性人魚有些乾枯的手裡握著一把尖銳的魚叉，一隻魚叉中間還插著一條魚，魚還沒有死透，在上下掙紮著，顯然剛才還正在捕獵。
隔著窗戶，她警惕地打量著裡麵的兩人，魚叉被她高高舉起，尖銳的利刃抵著玻璃，這時候如果她再用力一點，似乎就能輕鬆地戳破潛水艇的玻璃，讓海水倒灌在裡麵。
那他們不就死定了嗎？！
夏池臉色煞白，身體保持不變，嘴巴努力維持不動壓低聲音開口：“哥。”
“我一直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你。”
百裡辛：“什麼秘密？”
夏池：“我有……深海恐懼症。”
百裡辛：“為什麼不早點說？”
夏池慘白的臉色此時看起來格外脆弱：“我怕給你拖後腿。”
百裡辛：“沒事，彆害怕，冷靜點，她不會戳破玻璃的。”
果然就像百裡辛說得那樣，那隻女性人魚拿著尖刺抵在玻璃上一會兒後就將它拿了下來重新放在了自己的手裡。
紅尾人魚迅速遊到女性人魚身邊，“咿呀咿呀”地手舞足蹈，一會兒兩隻手飛快地比劃著，一會兒指著潛水艇，似乎是在和女性人魚解釋著什麼。
女性人魚眼神中露出遲疑，接著用審視的目光開始打量裡麵的百裡辛。
女性人魚眼神犀利，她雖然年紀有些大了，但她的尾巴卻是其中這十幾條人魚裡麵最大最漂亮的。女性人魚看了百裡辛幾眼，目光落到了百裡辛的脖子處。
百裡辛覺得她應該是在看人魚之心。
思忖兩秒，百裡辛將掛在脖子上的黑色珍珠從衣服裡取出來，展現在了人魚麵前。
原本保持冷靜的女性人魚迅速搖晃尾巴遊到百裡辛的麵前，她兩隻手貼在玻璃上，眼睛死死盯著百裡辛手中的人魚。
百裡辛：“。”
果然，讓它感興趣的是人魚之心。
那紅尾人魚呢？
它對自己釋放善意，會不會也是因為人魚之心？
難不成它們竟然認識人魚之心？
百裡辛盯著人魚之心的目光中掠過詫異。
“啪啪啪”。
玻璃外麵傳來敲打聲，那條美麗的老年女性人魚用手重重拍了拍玻璃，在百裡辛的注視下手指朝著後邊指了指，接著離開了潛水艇，開始朝著那個方向移動。
百裡辛和夏池對視一眼後，操縱著潛水艇跟上了人魚的步伐。
她剛才朝著那邊指，好像是在給自己指引方向。
她似乎要帶自己去什麼地方。
夏池一動不動地老老實實坐在副駕駛上，臉上蔫蔫的。
百裡辛見狀從背包中摸了一個東西遞過去，送到了夏池麵前，“給你這個。”
夏池強打起精神朝著那東西看了一眼，是一塊薄荷糖。
將薄荷糖拿到手裡，夏池感激地看了一眼百裡辛：“謝謝你，哥。我本來想給你幫忙的，結果這次拖後腿了，抱歉。”
百裡辛：“彆自責，恐懼如果這麼容易就被克服，那就不是恐懼。”
“恐懼在某種意義上，其實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機製。因為恐懼，才會本能地想要避開，很多時候在人類的潛意識中當認為某種存在會威脅到自己的時候，就會采用恐懼機製來提醒大腦該及時避開。”
“比如說有些人對黑暗有天然的恐懼。其實他們害怕的並不是黑暗本身，而是藏匿在黑暗中的未知。或許他們曾經見過黑暗中行凶的現場，或許他們潛意識中覺得黑暗之中不安全，但因為恐懼的出現，大部分人會刻意避開黑暗，也就避開了可能對自己生命造成威脅的存在。”
“再比如說你，你害怕深海，害怕的真的是這片深海嗎？還是害怕的是窒息感？”
麵對百裡辛的詢問，夏池微微一愣，接著才認真回道：“是窒息感。我以前差點淹死，從那時候起我就對海產生了莫名的恐懼感。即便是學會了遊泳，這種情況也沒有減輕。每次遊泳，當水沒過我的臉時，我內心深處其實都在打顫。”
夏池頓了頓：“另外我害怕深海，除了窒息感以外，還因為深海中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生物。海洋深處能見度本來就低，那些生物也不知道會不會傷害我，就拿剛才的鯨魚來說，它那麼大，隻需要張開口就可以將我們輕鬆吞進腹中。我們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百裡辛：“那如果你可以在海洋中呼吸，和這些人魚一樣，你還會害怕海洋帶來的窒息感嗎？”
夏池：“那肯定不會啊。海洋對於人魚來說，就像空氣對於我們人類。如果我能夠像人魚一樣，我怎麼可能害怕空氣呢？我又不會嘴氧。”
百裡辛：“所以歸根結底，你害怕的並不是海洋本身，而是死亡。”
夏池身體倏然一僵，本來撕扯薄荷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片刻後，夏池點頭，“你說的沒錯，哥，我怕死。”
百裡辛：“怕死沒什麼好丟人的，怕死才是人類的本質。雖然從生命誕生的那一刻起，死亡就是必經的課題，但生存一直是生物的本能。你的那些反應，都隻是人類最基本的本能，所以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這很正常，夏池。你要記得你先是一個人，才是驚悚遊戲的玩家。並不是在這個驚悚遊戲中待久了、樓層高了就失去了恐懼的資格。”
“你可以害怕，我也可以害怕，這並不是什麼壞事。”
夏池一直有些僵硬的肩膀終於放鬆了下來，“哥，你真的是說到我心坎裡去了。”
“自從我登上六百多層以後，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我就總覺得如果再表現出害怕好像很low，所以很多副本都強裝鎮定。有時候我不知道怎麼鎮定的時候，我就想起你，然後模仿你的表情來穩住自己。”
“但其實我心裡頭還是很害怕，我不敢表現出來。”
“當跟你在一起就不一樣，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因為有你的存在，我感覺我的定位瞬間就從需要獨當一麵的選手變成了可以躲在你身後的小跟班。哥……”夏池撓了撓頭，“你會不會笑話我。”
百裡辛：“彆瞎想，趕緊吃糖吧。”
夏池打開塑料包裝後將一塊薄荷糖塞進了嘴裡，接著他發出一聲舒服的歎息，闔上眼睛靠在了身後的靠背上。
兩秒鐘的停頓，夏池重新睜開了眼，有些不同的冷靜目光落到了百裡辛身上。
百裡辛看了夏池一眼。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現在的夏池好像和剛才有點不太一樣。
百裡辛：“薄荷糖好吃嗎？”
夏池：“好吃，謝謝。”
百裡辛：“……”
夏池身體挪動了一下，身體筆挺地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他隔著玻璃認真看向外麵，剛才眼神中的恍惚被冷靜所替代。
明明還是同一個人，但此時的夏池卻給了百裡辛很一樣的感覺。
就像忽然換了個芯一樣。
百裡辛腦海中的靈光一閃而過，下一秒當他的視線再次落到夏池臉上時已經帶上了探究。
夏池注意到百裡辛的視線，朝他看了一眼：“我臉上有東西？”
百裡辛收回視線：“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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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間。
【瑪德，夏池真是說出了我的心聲，他就是我在直播間嘴替。就算經曆了很多次，可遇到自己害怕的東西，其實還是會感到恐懼。隻是我知道沒人會來救我，所以就隻能自己堅強，因為害怕根本沒有。】
【辛神說了，害怕有用，能讓我們規避危險。雖然這一點似乎比較實用於現實世界。】
【夏池剛才說，自己闖關的時候很堅強，但是和辛神在一起恐懼就會釋放出來。這何嘗不是一種對辛神的依賴和信任？因為知道自己遇到危險會被辛神救，也知道辛神會在關鍵時候保護自己，所以壓抑的情緒不需要再壓抑而釋放出來。】
【辛神真的好溫柔，有時候我真羨慕夏池周廣他們，為什麼當初遇到辛神的不是我，我也想要抱這樣的大腿。我記得以前有個副本，辛神是不是還特意去副本裡麵把死亡的周廣給就救出來了？】
【是亡靈魔法師副本，但是當初被救出來的不僅僅隻有周廣，還有其他很多玩家。】
【我我我，我就是其中一人，我到現在都沒有忘記辛神的恩情。辛神的照片我一直供在房間裡，隻要我有時間，就會每天供奉，為辛神祈福，也祈求辛神能夠保佑自己。】
【？？？這話題怎麼有點急轉而下？】
【辛神：首先，我還沒死；其次，我還沒死。】
【辛神：我特麼謝謝你啊。】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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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艇亦步亦趨地跟在人魚的身後行走。
夏池端坐在百裡辛的身邊，全程沒有再說一句話。
向前遊動了大約八個小時的時間，十幾隻人魚停在了一個圓形的通道中。
女性人魚停下來，回頭朝著跟上來的百裡辛招了招手，接著就一頭紮進了黑黢黢的通道中。
百裡辛看到其他人魚也跟了進去，繼續駕駛著潛水艇跟上去。
穿過通道，又在這片海域七拐八拐了半個小時，麵前的畫麵也漸漸發生了變化。
原來隻有漆黑空洞的海底漸漸多出了五顏六色的色彩。
海底的砂礫之中和周圍的牆壁上長滿了各色的青苔和五彩斑斕的海葵，有些海洋植物還自帶熒光，將這片本該幽暗的海底照亮成了世外桃源般的美麗盛景。
在幾乎和海麵呈現九十度角山體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洞穴，洞穴的上麵都垂吊著要一串一串的綠色水草，看樣子就像垂落在房門前的簾子。
在綠油油的海底上麵，還擺放著很多巨大的貝殼，有的貝殼重重闔上，有的貝殼則是半開著。
碩大漂亮的魚尾巴從貝殼的邊緣伸出來，懶洋洋垂落在貝殼邊緣，百裡辛路過時候朝著貝殼裡麵掃了一眼，原來是一隻美麗的人魚正在呼呼大睡。
這裡應該是人魚的巢穴。
震驚。
人魚都這麼傻白甜嗎？
他隻是救了紅尾人魚一條魚命而已，它們就讓就這麼毫無顧忌地將人領到了自己的老巢？
這如果是壞人怎麼辦。
大約是聽到了奇怪的發動機聲音，原本安靜的水草門簾忽然晃動起來。
很快水草掀動，有人魚從裡麵跑了出來。
隨著第一條人魚衝出來，第二條、第三條……絡繹不絕的人魚都從洞穴中跑了出來。
貝殼中熟睡的人魚也睜開了眼睛。
所有的人魚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全都聚集到了百裡辛潛水艇的麵前，用又好奇又警惕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人魚間的激烈交談聲響起。
“咿呀。”
“咿呀咿呀。”
“咿咿呀呀！！！”
“咿呀！”
“咿呀？”
“咿呀呀？”
百裡辛聽著外麵嘰嘰喳喳的生意嘴角抽了抽：“。”
講道理，他真的沒想過要把一個村子都吵醒，它們應該不會有起床氣把潛水艇掀翻了吧？
“放心好了，”夏池不同於往常的冷靜聲音響起，“它們不會把飛船掀翻的。”
百裡辛倏然轉頭，眼眸幽深地看向夏池，“你為什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夏池看了百裡辛一眼：“我不知道，我隻是在回答我自己的疑問。”
百裡辛：“他呢？”
夏池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需要緩緩，所以休息了。”
百裡辛抿唇：“。”
這個家夥是談越。
上次他曾經在喪屍王後的副本見過一次談越出現，那時候談越隻是在夏池昏睡之後才會出現。
可剛才夏池並沒有睡著，談越也能暫時使用夏池的身體了。
談越倒是應該不會傷害夏池，但他還是第一次見談越這麼明目張膽地把夏池換進去。
難道說夏池已經知道了嗎？
不，不對，夏池不知道。
如果夏池知道，剛才在麵對深海恐懼症的時候就不會是那麼無助。
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談越的存在。
既然是這樣，那談越怎麼敢的？
“夏池”大約是察覺到百裡辛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他也藏著掖著，大大方方道：“莊周夢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