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辛伸手摸了流動的紅色顏料一下,指腹隻接觸到了粗糙的質感,並沒有沾上任何顏料。
嫣然的紅色很快就流到了費家,紅色分叉,無數道細小的紅緩緩流下,好像一片血瀑一般將費家遮在了其中。
血瀑之下,仿佛是費家在流血,又像是費家在發出瘋狂的咆哮。
紅色顏料在抵達費家後並沒有停下,繼續向下流淌著。
很快,顏料流到了費家院子裡,彙聚到了那座玫瑰園中。
紅色融彙到了一點,染紅玫瑰園後又慢慢舒展,變成了一朵綻放的玫瑰花。
花瓣層層疊疊,鮮活的模樣不像是畫的。
嬌豔欲滴,詭豔濃稠。
身後是漆黑的夜空,黑夜之下,鮮血彙聚,最終凝聚出了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玫瑰花。
油畫到了這裡就停下了,百裡辛又盯著油畫看了好一會兒,油畫再沒有任何變化。
百裡辛盯著油畫眼睛出神,接著他想到了什麼,將油畫塞進背包裡,迅速起身朝著外麵走去。
S419M焦急道:【宿主大人,您要去哪兒?】
百裡辛:【找個東西。】
S419M:【可是黑白稻草人都在外麵追殺大家,您現在出去不是羊入虎口嗎?】
百裡辛:【你的關注點應該是我們現在能待在費家的時間不多了。】
百裡辛不再遲疑,迅速從樓梯上原路返回,離開了這個布滿了眼睛的監控室。
因為這裡距離大門已經很近了,他沒有再從狗洞原路返回,而是直接從大門進入了院子裡。
他剛落地,不遠處的草叢裡就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百裡辛看過去,就見兩個麵具人瑟縮在角落裡。
他們顯然是看到了自己,臉上的麵具扭曲成了怪異的表情。
他們的表情一分為二,一半變成了貪婪的笑臉,一半則是恐懼的哭臉。
百裡辛嗤笑一聲。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們居然還沒有忘記要捕獵自己的這件事情。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和欲望相比,恐懼要更重一些。
他們最終什麼都沒做,隻是難耐地盯著百裡辛,默默看著他走遠了。
百裡辛走到了後花園,來到了那片玫瑰園中。
他在花園裡掃視一圈,很快就在角落裡發現了一把鏟子。
大步流星走過去將鏟子拿到手裡,百裡辛快速返回玫瑰園中,開始埋頭鏟土。
這片玫瑰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麼刨土還是個體力活。
他就在院子裡默默地刨土,身後是宅子裡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蒼穹之中烏雲遊走,漸漸遮住了本就有些黯淡的月。
月亮漸漸被籠罩在了濃霧之中,原本就漆黑的院子更加陰沉。
黑暗之中,慘叫聲混合著鏟子插入泥土的聲音響起,聽得人直頭皮發麻。
百裡辛刨了好一會兒,也換了好幾個地方,就在玫瑰園快要被他掀個底朝天的時候,鏟子終於碰到了什麼東西。
百裡辛停了下來,借著身後宅子裡的亮光低頭看去,鏟子下麵是一塊被泥土弄皺的布。
S419M:【……】
救救我,救救我。
百裡辛盯著布條停頓半晌,一向明亮的眼睛微黯。
片刻後,他才重新舉起鏟子,開始圍著布條繼續鏟土。
忽然間,一道寒風襲來。
百裡辛心中警鈴大作,本能地舉起鏟子朝著某個地方一擋。
隻聽“嘭”的一聲金屬撞擊聲,下一秒他手中的鏟子就在外力的撞擊下飛了出去。
百裡辛順勢往旁邊一躲,眯著眼睛盯著麵前的不速之客。
是費一諾。
但也不是費一諾。
虎口因為剛才的力道被震得有些發麻,百裡辛悄無聲息地將手藏在了身後,冷冷凝視前方。
麵前的人還穿著費一諾的衣服,隻是除了頭以外全身都變成了黑色濃霧。
濃霧從袖子和褲腿鑽出,費一諾的那張臉則是憤怒地怒視著百裡辛,雙目赤紅。
百裡辛蔑笑一聲,默默從背包中取出了鐮刀。
“你不是小透!你還打我!小透從來不會打我!”費一諾從喉嚨裡發出不似人聲的憤怒吼叫,“你是誰!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把我的小透還給我!為什麼要裝成小透騙我?!你真該死!真該死!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百裡辛揚起下巴,純白鐮刀在手裡轉動,森白的刀刃在半空劃出漂亮的弧線,傲慢道:“殺我?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費一諾的表情簡直快要被氣死了,他怒不可遏地大叫一聲,發了瘋一般朝著百裡辛衝來。
對方力氣很大,百裡辛現在力量削弱不敢和它硬碰硬,隻能向後躲閃,借著激怒他的機會從他身上尋找破綻。
看費一諾現在的樣子,應該就是這幾天晚上襲擊他的那個黑色怪物。
百裡辛一邊在院子裡靈活地跳躍著,一邊時不時挑釁費一諾,勾起對方越發濃烈的怒火,一邊尋找破綻。
“你現在知道找小透了,早乾什麼去了?”
“小透朝著你發出苦苦哀求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
“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了?”
費一諾拚命搖頭:“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時候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如果知道小透的遭遇,我一定會救他的,我愛他啊,我怎麼舍得他受到一點委屈。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費泰宗拿著小透當成了禮物,獻祭一般送給了那些人。我不知道他們每晚都來這裡欺辱小透,我該知道的啊,我為什麼沒有發現!”
百裡辛嗤笑:“遲來的深情比草都賤。”
“費一諾,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你騙得了彆人,你真的騙得了自己嗎?”
“你知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就是個懦夫。是你,害死了小透。”
“我不是!”費一諾忽然大吼一聲,全身的黑霧止不住地朝外湧,他的身體仿佛沸騰了一般,無數氣泡從上麵冒出來。“ 我不是懦夫!我沒有害死小透,你放屁!我殺了你!”
漆黑的液體化成了鋒利的觸手,毫無章法、爭先恐後朝著百裡辛刺去。
百裡辛也終於找到了費一諾的破綻。
就在他準備提起鐮刀上去把他切成段的時候,一道強大的壓力從天空陡然而降。
有什麼東西從身後溫柔又緩慢地包裹在了其中,接著又有什麼東西猛然張開,輕鬆打斷了對麵費一諾毫無章法的攻擊。
費一諾發出一聲慘叫,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百裡辛回頭,濃厚的霧氣纏在了他的腰上、肩膀上,霧氣在他的身後伸展開,形成了一個宛若蝴蝶翅膀般巨大的蝶翼,將百裡辛穩穩護在其中。
黑色濃霧甚至看不出是個人形,它分出一縷,順著白色的鐮刀纏繞遊走,攀附到了百裡辛的手上,以一種絕對的守護姿態半包裹住了百裡辛。
時間仿佛定格在了這一瞬間,俊美的白色青年被詭異的黑霧包裹纏繞,美得簡直不像話。
S419M忍不住嚎了一句:【臥槽,帥呆了啊。】
“我的人,你不配碰。”帶著壓迫感的聲音擠壓著費一諾的精神,費一諾捂著頭在地上拚命打滾,一邊滾一邊發出陣陣哀嚎,“住手,好疼啊,我好疼啊。”
“快住手,好疼啊。”
百裡辛甚至沒有看到黑霧是怎麼出手的,它明明隻是貼到了自己身上,根本沒有碰到費一諾。
黑霧顯然並不想結束這場單方麵的淩虐,“我認識出來,你就是那個覬覦他的怪物,你真是活膩了。”
費一諾不服,一邊打滾一邊嚎,“我是怪物?你就不是嗎?!你自己看看你是個什麼樣子,你比我還像怪物好嗎?!”
媽的,賊喊捉賊,好氣!
黑霧卻不為所動,隻是冷哼了一聲,費一諾的慘叫聲忽然又加重了幾分。
百裡辛嘴角抽了抽,看著黑霧這近乎是置氣的淩虐,手指反手握住了黑霧,“彆殺了他,我還有事情要問。”
黑霧有些不情不願,但還是鬆了手,讓費一諾恢複了短暫的安寧。
費家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人兩怪物扭頭看去,就見一黑一白兩個稻草人走了出來。
白色稻草人看到百裡辛身上黑霧的時候明顯抖了一下,接著它們對視一眼,從一人兩怪頭頂飛快掠過,朝著躲在院子裡的麵具人繼續追殺。
麵具人被迫從保命的草垛中跑出來,一邊跑一邊求饒哀嚎:“那不是站著好幾個人嗎?為什麼就殺我不殺他們啊?你們是不是眼瞎啊!”
白色稻草人惡狠狠咬了咬牙,追殺的速度更快了。
能殺的話早就殺了!
打不過!
院子一時間十分混亂。
麵具人的慘叫聲求饒聲,稻草人的追殺,百裡辛高傲地站著,兩個怪物對峙著。
在稻草人和麵具人的背景板之下,費一諾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喘著粗氣問道:“你要問什麼?”
一個麵具人忽然跑到了對峙的怪物中間,在身後追殺他的白色稻草人身形忽然一僵,追殺的動作都跟著溫柔了很多。
百裡辛默不作聲,靜靜看著白色稻草人抓人。
隻見白色稻草人輕輕試探著跳到了他們中間,手中的草叉緩緩伸出,慢慢勾住了麵具人的衣角。
它做這些動作的時候還不忘朝著百裡辛身後的黑霧看了一眼,微彎的腰就好像在朝著對方示好。
如果白色稻草人臉上有表情,那一定是諂媚的表情。
白色稻草人的動作安靜又溫柔。
直到草叉勾住了麵具人的衣角,白色稻草人用力一拽,把慘叫中的麵具人扯到了自己的腳下。
草叉瞬間刺穿麵具人,接著白色稻草人又小心翼翼看了黑霧一眼,逃一般拖著麵具人跑到了角落裡,那姿勢活像一隻見了貓的老鼠。
百裡辛默默抬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黑霧。
那啥,要不你說一說,你到底對它做了什麼?把它嚇成這樣?
此時的黑霧明明沒有五官,可百裡辛盯著那團不斷流轉的霧氣,總覺得它衝著自己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低低悶聲道,“它膽子太小,不關我事。”
百裡辛:“……”
不關你事,關誰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對麵的費一諾忽然發出了一聲大笑,百裡辛將注意力放在費一諾身上,就見他有一種魚死網破的決絕感,“你保得了他一時,保得了他一世嗎?”
“不管他是誰,隻要掉進了這場遊戲裡,他就不會善始善終!”
“我不會有好結果,他同樣不會有好結果!”
“我們都是彆人手中的棋子罷了。”
“誰又比誰高貴。”
“我救不了小透,你同樣也保不住這個人。”
黑霧纏著百裡辛的腰力度重了幾分,它的聲音帶著睥睨眾生的傲慢:“那是你,不是我。我的人,我保定了。”
費一諾隻是冷笑,卻不再說話。
百裡辛看著還在執迷不悟的費一諾,緩緩問出了一句話:“你說小透失蹤了很久,那你還記得小透是怎麼離開的嗎?”
費一諾揉著太陽穴,沒好氣地開口:“我怎麼可能知道,我如果知道他要離開,我一定會攔住他,不讓他離開。我不會讓他走的!”
百裡辛沉默兩秒,忽然笑了一聲,“我問過張嫂,她最後一次見到小透是什麼時候,你要不要聽一聽?”
費一諾倏然抬頭瞪大眼睛,“什麼時候?!”
百裡辛:“張嫂說,她那天看到小透和你在一起,之後小透就消失了。”
費一諾又開始揉太陽穴:“是啊,我們當時在一塊,還吵了一架。”
百裡辛:“為什麼吵架?”
“為什麼吵架?”費一諾手微頓,片刻後茫然地看向百裡辛,“是啊,當時為什麼會吵架?我,我好像忘記了。”
百裡辛語氣咄咄逼人,“你怎麼可能忘記?就像你自己說的那樣,如果你知道小透要離開,你絕對會阻止。你不該忘記啊,不是你為了阻止小透離開,才殺了小透嗎?”
費一諾渾身一僵,震驚地看向百裡辛:“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我怎麼可能殺了小透,我最愛小透了,我不會殺了他的。”
百裡辛指了指被他挖開的玫瑰園,“如果不是你殺了他,那玫瑰園裡的那又是什麼?”
費一諾跌跌撞撞爬到翻開的玫瑰園中,看到了還沒有被徹底挖出來的布條。
他死死盯著那個布條,眼中閃過震驚和不敢置信,“這是……小透?”
百裡辛:“那個布,你覺得眼熟嗎?”
費一諾當然覺得眼熟,這不就是他監控室裡鋪的床單嗎?
不,那塊布明明還在自己的監控室裡鋪著嗎?怎麼會在地裡埋著?
肯定是假的,小透怎麼會是他殺的?
一定是這個人在騙自己!
費一諾捂著腦袋,頭痛欲裂。
跳躍的畫麵在腦海中不斷閃現,有什麼記憶似乎要呼之欲出。
百裡辛再接再厲,“你再好好想想,最後見麵的那次,小透到底和你說了什麼?你們為什麼而爭吵? ”
費一諾跪在地上,用腦袋捶著地麵以緩解疼痛。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到底說了什麼……又為了什麼而爭吵,為了什麼而爭吵,為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也整個頓住。
幾秒後他從地上坐起來,表情呆滯得像個死人,“我想起來了,小透那天說……他準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