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潮濕的空氣中夾雜著難聞的黴菌和腥臭味道。
錯過了最恰當的離開時機, 一切都變得脫軌。
百裡辛掃過醫生加納鐵青的臉,握住對方腕部的手又收緊了幾分:“彆擔心,我會一直緊緊抓著你的。”
醫生加納的臉更黑了:“……”
謝謝你啊。
他回頭朝著身後看了一眼, 入口早就不見, 除了黑還是黑。
有些黏濕的涼意像一支支鋒利的箭, 輕易穿透厚重的衣物和皮膚, 侵蝕著每一寸血管和骨肉。
毛孔在冷意的侵蝕下迅速收縮,醫生不禁生理性打了個寒戰。
他們在這條黑黢黢的隧道走了大半個小時。
最開始是因為被X先生強行拖拽不得不跟著前進,錯過了離開的最佳時機,等到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的時候, 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隧道的深處。
現在該怎麼辦?
從後邊看青年現在滿身破綻, 要不然趁著還沒有到達隧道的最深處,他一不做二不休把青年推到地上, 自己轉身逃跑?
現在逃應該還有機會。
“唰唰——”
“颯颯——”
細微的聲音貼著後背響起。
醫生從腦海中冒出來的想法像受了刺激的河蚌瞬間縮回了殼裡,他輕輕吞咽了一下喉結,壓低聲音大著膽子問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具體是什麼聲音?”
有個聲音回應道。
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細微聲音中的醫生並沒有注意這道聲音的怪異:“就像是……有什麼鋒利的東西劃過地麵的聲音。”
“哦,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那個啊,不就是我被咬碎成兩半的腿骨在地上滑行的聲音嗎?嘻嘻嘻,你也想試試嗎?讓我帶給你極致的快樂吧。”
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貼到了耳畔, 順著耳蝸的位置向著頭皮遊走,又從頭頂的最深處鑽進了腦袋裡。
醫生渾身猛地一僵,大腦中的弦瞬間斷開。
原本渾噩的大腦現在更像是有一根棍子在瘋狂地攪動。
全身的毛孔忽然收縮, 每一個孔洞都在震顫戰栗。
這個聲音,根本不是X先生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正跟在他的身後!
它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是在自己思考要不要逃走的時候?
還是在他猶豫要不要把X先生推倒的時候?
醫生努力繃住臉上的表情,他嘴巴微微張開,暗暗深呼吸。
“颯颯”的刺耳刮擦聲並沒有結束, 反而愈來愈高。
有什麼東西掀開了自己的頭發,順著縫隙鑽進了發絲,最後停留在了頭皮上來回刮擦、研磨,仿佛在模仿某種機械運動。
冰涼、堅硬,他還能感受到尖端的鋒利。
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到了那個地方,醫生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個冰冷的東西是怎麼在頭皮上逡巡徘徊,它從自己的後枕部來到頂葉,又從頂葉來到額葉,遊走的時候還時不時用尖尖的刺試探著戳刺他的頭皮。
就仿佛,它正在尋找自己最喜歡的刺入部位一樣。
腳下越來越綿綿軟虛浮,和臉上的緊繃僵硬相反,此刻醫生的內心翻江倒海,思緒風暴般翻滾在大腦中。
在這無數的念頭裡,他忽然想起了很早之前處死的一名變態死刑犯。
那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犯人,他所犯下的罪行即便過去許多年依舊讓人不寒而栗。
在他手上握著數不清的人命,多到連他自己都忘記自己殘害了多少人。
殺人虐屍是他的樂趣,在眾多駭人聽聞的虐屍手段裡,他最喜歡的一種方式就是將受害者的頭骨切開,用內容物搗碎成漿狀,最後再一飲而儘。
他說,那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當年警察在他的秘密基地將他抓獲的時候,滿地的狼藉一度讓警方出現了難以消除的心理陰影。
那個犯人在被抓獲後就被關押到了這裡,沒過多久就被處刑了。
為了懲罰這個凶殘的變態殺人狂,典獄長大人在保持他還活著並有意識的情況下,一寸寸切掉了他的骨頭,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這些部位依次被那頭處刑的怪獸啃咬吞咽。
這一場處刑持續了天夜,那天的時間裡,整座監獄都充斥著那名死刑犯痛苦的哀嚎。
那個瘋子的口頭禪,就是“讓我來帶給你極致的快樂吧”。
醫生一瞬間清醒過來。
冷汗從後背爭先恐後沁出,打濕了身上的衣服。
冷風一吹,潮濕的衣服霎時黏連在後背上,又冷又瑟,說不上來的難受。
那個冰冷的尖銳杆狀物在頭皮上遊走了幾圈後停留在了他的後枕位置。
涼颼颼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這個聲音乾枯艱澀,就像指甲在鋪滿了鐵鏽的儘數上刮擦一樣刺耳難聽,每發出一道聲音,醫生就覺得自己的耳膜被侵/犯一分。
“知道嗎?”杆狀物的鋒利尖端在後枕部的凹陷處戳動著,“經過我無數次的實踐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位置是頭蓋骨最脆弱的地方。在這裡有一個骨頭黏連的縫隙,隻要找準這個縫隙,就能輕易將整個頭骨完美地剝離下來。”
“但我不喜歡這麼野蠻和不美感的行為。”
“我更喜歡在這個位置……”冰冷堅硬的杆狀物順著頭皮一路向上,來到了頭頂的最高點,鋒利的尖端敲擊著他的頭皮,每敲擊一下,醫生都有一種自己的腦袋被鑿開的恐怖錯覺,他渾渾噩噩帶著求助目光看向前方,可當他看清楚前方的景象時,本就沒有了多少的理智和膽量頃刻間蕩然無存!
他前麵握著的根本不是什麼X先生,而是一隻孤零零的乾枯森白的手掌!
而在乾枯的手掌四周,有什麼飄忽的東西在四處攢動著。
腦袋“轟隆”一聲悶雷,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醫生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他抖動著戰栗的身體靠在牆邊,失聲尖叫:“放開我,放開我!你是個什麼東西!混蛋!快鬆手!”
手奮力地想要甩開抓著自己手腕的白骨,可不管他怎麼甩那個手掌就像長在了他的身上,依舊死死地抓著自己的手腕不放鬆。
他口不擇言地發泄著內心的恐懼。
“X!X!混蛋!都怪你,彆讓我逮到你!”
“嘎嘎嘎——”
“看來你好像完全興奮起來了——”
“讓我來帶給你極致的快樂吧——”
發泄式的咆哮並沒有驅散周遭逐漸侵蝕的惡意,反而讓行凶者變本加厲。
有什麼東西抓采著醫生的頭發,將他搖晃的腦袋瞬間固定在了一個微微揚起的角度。
視線不得不因此看向前方,醫生眼睛圓睜,瞳孔飛快地震顫,眼睜睜看著攢動的鬼魅蜂蛹逼近。
它們扭動著早就不成人形的身體,隻有零碎的幾個部件可以辨彆出人類的特征。
細細碎碎的鬼魅聲音仿佛耳語,密密麻麻地包圍在醫生的四周。
殘忍的殺意讓這片空氣都變得焦躁和壓抑,醫生臉色漲紅,他大張著嘴巴大口大口呼吸,企圖緩解缺氧的痛苦。
恐懼的眼淚混合著鼻涕從扭曲的臉上不斷滑落,讓他原本俊美優雅的五官變得狼狽且淩亂。
醫生不斷發出絕望恐懼的痛哭。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誰來救救他,他還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醫生這撕裂扭曲的表情不僅沒有獲得這些惡靈的同情,反而讓行凶者越發蠢蠢欲動和興奮起來。
它們瘋狂地大笑著、尖叫著,嘲笑著受害者的無能,蔑視著受難者的軟弱,享受著跪拜者的哀求。
它們生而為惡,即便是死後,也從未悔改。
即便被正義逼迫在了如此狹窄的隧道中,苟延殘喘之際也不忘聚眾狂歡。
恐懼和絕望讓感官放大了數百倍,頭皮的每一寸都在叫囂著。尤其是冰冷的鋒利尖銳物體劃過的地方,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飽受淩遲腕骨之刑。
醫生疼得直翻白眼,口咽不受控製地順著嘴角流出來。
極端的痛苦下,意識反而越來越清晰,他感覺自己的頭皮好像被人一寸寸地切開了。
“咕嘰,咕嘰,咕嘰……”
粘稠混亂的攪動聲音在腦殼頭骨裡回蕩著。
在這絕望的痛苦之中,醫生居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件往事。
當初在抓到這個變態殺人狂的時候,凶手正在行凶的過程中。
當時他剃掉了受害人的頭發、用電鑽鑿開了受害人的腦殼。
受害人沒有死,也沒有昏迷。
犯人用了某種精神類藥物,讓受害者的精神力和感知力放大了數倍。
所以即便受害者早已經疼得催心刨肝,依舊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他們找到現場的時候,受害者滿身狼狽、醜態畢露。
嘔吐物、排泄物全都粘連在身體上。
在看到他們出現的那一瞬間,已經陷入絕望的受害者眼中迸射出劫後餘生的光芒。
他當時跟著過去,是因為警察分析受害者還活著,需要一名醫生做緊急治療。在忍受著難聞的味道為受害者治療的時候,受害者流著眼淚和鼻涕一次又一次向他表示感謝。
他當時不屑一顧。
卑微、狼狽、醜陋、脆弱不堪。
這是他對受害者的全部印象。
這樣一個沒有自保力量的弱者,實在太難看了。
他高高在上地看著這些卑微到極點的可憐人,始終無法理解這個問題。
可笑的是,直到今天他轉換了身份成了受害者,他才懂了。
再脆弱的人,都會擁有極強的求生意誌。
任何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在陷入極度絕望的時候,當他無法自救的時候,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那就是希望奇跡出現,有人會從天而降拯救自己。
所以當他們衝進去的時候,受害者才會流露出那樣的真情實感。
他們衝進去隻在一瞬間,但在他們衝進去之前,受害者內心早已不知道祈禱了多少次。
就像現在的他一樣。
疼痛疾風驟雨般侵蝕著全身,在自救無望的情況下,“期待奇跡”這種可笑的幻想也隨即出現在了腦海裡。
典獄長大人……
女王大人……
還有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神明……
誰能來救救他。
他不想死,有沒有人能聽到他絕望的祈禱,將他從這個詭異的深淵中拯救出來?
如果今天有人能把他從這裡救出去,他一定會對那個人送上最忠誠的感謝。
如果是典獄長的大人,他要做典獄長大人一輩子的狗。
如果是女王,他要做女王陛下永遠的爪牙。
如果是神明,他願意做最虔誠的信徒。
所以到底有誰,能來救他?
內心在瘋狂地哀求著,現實卻沒有給他任何幻想的機會。
充滿惡意的笑聲依舊肆虐,那些飄忽搖曳的鬼魅身影已經逼近到了眼前。
惡靈們揚起猙獰醜陋的笑容,醫生眼睜睜看著一隻隻手伸向了自己。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根本沒有什麼奇跡。
這種地方,怎麼會什麼可笑的奇跡發生。
相信奇跡的他本身就是個笑話。
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