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擁,是新生命的開端。長親獲得名義上的子嗣,從此為新成員的一切行為負責。
以吾血,融爾血。神聖而美好。
然而這樣的好氣氛,都被那黃褐色的碘伏消毒點破壞了,好好的歃血歸親,變成了外科手術。加上背後還有一雙眼睛盯著,隨時準備給他遞紗布和縫合線,夏渝州根本下不去嘴。
艸!
“司醫生,你確定要站在這裡看我吃飯嗎?”夏渝州回頭,做了個禮讓的手勢,“要不,您先嘗嘗?”
司君看向悄悄翻白眼的病人,微微搖頭:“我不吃這個,你吃吧。”
說罷,抬腳走出了病房,並細心地關上了門。
陳默翹起腦袋看門外:“他竟然還回答你。”
夏渝州嗤笑:“他就這樣,禮貌得過分,說什麼都會應一聲。”像個虛情假意的貴族,有問必答,有求必應,但從不放在心上。
彆問,問就是教養。惹人恨的教養。
走廊上的燈熄了又亮。
沒有少年預期中的血月染紅半邊天,也沒有狼人趁亂前來獵殺脆弱的新生命,甚至都沒有看清夏渝州是怎麼做的,所有流程就結束了。初擁完成,一位新的血族誕生。虛弱的少年連一聲“爸爸”都來不及喊,就昏睡過去。
夏渝州掰著他的臉仔細瞧瞧,膚色比先前更加慘白,眼底的青影卻在漸次消失。先祖手劄上沒有詳細記載初擁成功後的現象,瞧這孩子呼吸平穩、心跳有力的模樣,應該是挺成功的。
血脈的熱度,隔著薄薄的皮膚傳導出來,源於己身的同源感異常美妙,讓夏渝州露出笑來:“嘿嘿嘿,兒砸!”
同每一位新生兒的父親一樣,夏渝州忍不住掏出手機,對著不省人事的少年哢哢拍照。
潔白的床單,藍白條的病號服,蒼白的小臉,真可愛!越看越可愛!夏渝州連拍幾張,俯拍、仰拍、橫拍、豎拍、把床頭的鮮花放孩子懷裡拍,還順道加了個濾鏡。越看越滿意,興奮地想發朋友圈,向全世界炫耀我們老夏家有後了。
好在理智尚存,沒有真發出去,憋了半天隻發給了自家弟弟。
【夏渝州:大樹,我當爸爸了,給你看!】
弟弟似乎在忙,並沒有回複。夏渝州遺憾地又拍了兩張,這才戀戀不舍地走出病房。
“我艸!”
病房外的陰影處,直挺挺地站著還沒有走的司君。白大褂已經脫了,穿著熨燙得沒有一絲皺褶的白襯衫,手臂上搭著一件薄西裝外套。
在這夏末秋初的炎熱夜晚,還帶著西裝外套出門,這人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夏渝州順順被嚇到的心口,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半步,側身對著司君:“你怎麼還不走?”
司君仿佛沒看到他防備的動作,驟然靠近。淡淡的檸檬香,夾雜著消毒水的氣息,瞬間灌滿鼻腔。
夏渝州僵了一瞬。對方單手繞過他推開房門,看了一眼內裡的狀況又重新合上,再自覺地退開,保持與方才分毫不差的距離。
“有沒有什麼注意事項?”司君示意屋裡的病人。
“我沒學過照顧食物,你看著辦吧。”夏渝州拉上口罩戴上帽子,把九塊九包郵的白大褂脫下扔到垃圾桶裡,低頭向外走去。
司君不慌不忙地跟上他:“初擁過後,不需要特殊照顧嗎?”
夏渝州驟然停下腳步。
司君低頭理了一下手套:“夏渝州,這麼多年了,你還把我當傻子。”跑到重症監護室吃宵夜,且不說被吃的人受不受得了,單那滿是化學藥物的血液也不可能好吃。
低沉悅耳的聲音,不帶任何諷刺指責,隻是平靜地闡述一個事實,卻比任何吵鬨都讓夏渝州震驚。以前的醫大貴公子司君,是絕不會說出這種話的,他隻會靦腆地笑、惱羞成怒地抿唇,實在生氣也就一句“走開”。
夏渝州打量眼前這個陌生的司君,在對方抬眼看過來的時候又下意識地避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吸血鬼看多了吧。被我咬了,可能身體指標會發生變化,但也是暫時的。無論如何,謝謝你今晚的幫助,也希望你能保守秘密,他明天就轉院了,不會影響到你。”
司君靜靜地看著他:“是麼。”
不鹹不淡的應聲,惹得夏渝州心頭火起,冷笑:“你要實在想說,我也不攔著。因為晚上有隻吸血鬼給病人初擁,所以各項指標變化了,你看彆人會不會信。”
說罷,轉身就走,手臂卻突然被一把抓住。
“我可以保守秘密,那你告訴我,是誰叫你來的。”
寬大修長的手像鐵箍子一樣,牢牢地扣著他,動彈不得。夏渝州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手臂並不纖細,還是被滿滿地握住,不愧是可以在鋼琴上輕鬆跨越十二度音域的上帝之手。
夏渝州捏住最不容易反抗的無名指,使勁向後一掰,直接將那隻大手拽下去:“與你無關,你愛說說去,真當我怕你!”
被掰指頭的大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迅速從夏渝州手中抽離,重新緊了緊手套。
時隔五年的重逢,不歡而散。
夜晚的燕京,燈火通明。縱橫交錯的道路,被車輛的流光侵染成一條條躍動的光河,流向未知的遠方。熱鬨繁華的街頭,卻攔不到一輛能讓吸血鬼搭載的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