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喜歡住在這兒可以搬出去,怎麼能做出這種讓人困擾的事兒來呢?”
這些人的語氣依然聽上去並沒有太強烈的敵意,隻像是成年人在善意地勸誡不懂事的少女,但態度中的惡意,連燕紅這種遲鈍的人都能察覺出來。
燕紅狐疑地掃了一遍這幾個婦人,想起來這都是昨晚在樓下看到的那幾個。
“嗯……昨晚是背著我說閒話,今天早上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樣說是我傾倒了垃圾,這就是霸淩嗎?”燕紅奇怪地道,“你們在霸淩我,是嗎?我做錯了什麼嗎,你們為什麼要聯合起來霸淩我呢?”
“阿啦,優子,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明明是你做了不對的事,大家都隻是想勸你不要給人添麻煩罷了,誰霸淩你了,你可不要想太多啊!”高倉太太裝做很震驚地道。
“可我並沒有做呀,是你們說我做了,而且是在沒有親眼看到我倒了垃圾的情況下,非要說我家門口的垃圾是我自己倒的。”燕紅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解釋了你們又不肯聽,這不就是霸淩嗎?”
泥盆霸淩文化——姑且將其稱之為文化——其實更多時候並不體現在尖銳直接的傷害上,更多的,是某個團體對團體中的某一成員集體實施的精神施壓。
同樣就讀一個班級的學生中,挑出一個最底層的“賤民”(泥盆媒體也會將校園霸淩形容為“校園種姓製”)。
被貼上“賤民”標簽的人,往往不會被直接攻擊,而是會進入漫長的、持續的、密不透風的壓抑環境中,被動地接受自己“低人一等”的處境。
做錯一點兒小事後被群體嘲笑、推攘,在集體的哄笑聲中被要求去做過分的事,脫掉衣服學狗叫、被人在身上用馬克筆寫上泥盆儒雅隨和用語;在開玩笑的起哄聲中被人劃破課本、塗抹書桌,被肆意捉弄,甚至在“關係親密”的“好閨蜜”歡聲笑語中半推半就地去做援助交際……
一切都發生在看似既熱鬨又放鬆,既和諧又平靜,既友善又親密的環境中,沒有尖銳的言語對立,也沒有激烈的肢體接觸。
被霸淩的人甚至在很多情況下想不起來要反抗,不知道要怎麼反抗,甚至會懷疑自己有沒有資格、有沒有立場去反抗。
畢竟……彆人隻是哄笑了幾聲,彆人隻是開了個玩笑;也許我自己也做得不對,也許我確實就應該被這麼對待——在集體有誌一同的“同化”下,漸漸地,會連受害者也認為自身的處境是理所應當,自己確實就是隻能被大家嘲笑、解壓的“賤民”。
這種讓受害者都認同的群體性精神虐待,便是現在高倉太太試圖對燕紅做的事。
如果燕紅不願意或是不敢與這麼多成年人辯駁、動手打掃了垃圾,就等於是燕紅接受了這種層次的施壓;那麼下一次,高倉太太就可以層層加碼,一步步擊穿燕紅的忍耐底線。
但……燕紅並不是真正的藤井優子。
她不是不久前才因飽受校園霸淩而休學的女高中生,而是在奶奶的咒罵聲中、在不爭搶食物就會餓肚皮的貧農之家、在不拚命乾活就沒飯吃的貧困鄉村中長大的,生命力如同野草一般旺盛堅強的古代少女。
她沒有資格像現代少女那樣敏感脆弱,也還沒來得及學會古代社會底層成年人的忍聲吞氣;她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正是最認死理、最較真對錯的時候,並不會那麼輕易低頭。
高倉太太正欲出聲,燕紅便指著那堆垃圾,理直氣壯地道:“我都是一個人在家,我家裡怎麼可能有這麼多廚餘垃圾呢,怎麼說都不合理吧?”
說著她便蹲下來,毫不在意地扒拉那堆垃圾,把廚餘挑挑揀揀地拿起來展示:“就算要說是我多日存下來的廚餘垃圾,可這些垃圾看上去還很新鮮呀,看,這些蘿卜皮還很嫩,都沒有乾癟也沒有變色發臭,這片薑塊還有水份,這幾片老菜葉沒有發黃,這些蒜皮很新鮮,這節摘下來的蔥葉也很新鮮……這麼多新鮮的廚餘,怎麼可能是我一個人弄得出來的呢?”
燕紅拍拍手站起身,振振有詞地道:“如果高倉太太認為亂丟垃圾是錯的,我們大家要維護我們的公寓,那應該把真正丟垃圾的人找出來教訓一番才對,怎麼能針對完全不相乾的我呢?這不是在縱容真正亂丟垃圾的人嗎?”
她可是經常在家裡的廚房打下手,一家人吃完飯後洗碗收拾都是她的活兒,這麼明顯的破綻,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高倉太太臉上那虛偽的友善麵具,頓時有些繃不住。
出來幫腔的幾名主婦也沒了聲音。
“還是說,高倉太太,你們其實並不是在維護公寓,隻是想找借口霸淩我呢?”燕紅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困惑地道,“不可能有這種事吧,你們都是大人,我隻是一個孩子,你們不會對我做這種事的,對吧?”
從神仙阿姨到王哥帥姐陳藝郎,再到這次任務遇到的試煉者張巍董丹丹,所有人都把她當成孩子看待。
燕紅不願意忍聲吞氣,也擔心自己太過衝動會導致扮演失敗,那麼……適當地利用一下孩子的立場進行示弱,就是燕紅唯一能想出來的辦法了。
燕紅不知道的是……示弱、賣慘,恰好也是泥盆的文化屬性之一。
哪怕犯了天大的錯,隻要切了腹,在泥盆人看來就應該被原諒——我都采取這麼痛苦的死法來承擔責任赴死了,你怎麼還能不原諒我呢?
某一群體造出特彆嚴重的、不可被原諒的罪孽,選出一個人來切腹或臥軌、跳樓,那麼這件罪孽在泥盆人看來就已經過去了,就不應該被追究了。
聲稱自己童年不幸、長得醜、靠整容才能變漂亮的網紅,受歡迎受追捧的程度也會遠遠高於天然美女……
高倉太太麵部肌肉抽搐了下,不甘地躬下身,沉痛地道:“都是我錯怪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呢,優子。”
暗暗擔心會不會被對方指著鼻子問“你究竟是誰”的燕紅悄悄鬆了口氣,大度地道:“沒關係,高倉太太,我不介意。”
總算搞定這樁麻煩,燕紅不願再耽擱,轉身便往樓下奔去。
蹬蹬跑下樓梯的聲音響起,高倉太太緩緩抬起頭,眼中滿是怒火。
她都已經低頭道歉——藤井優子依然沒有說敬語!
“這個死小鬼……之前還要死要活的呢!怎麼就不趕緊去死呢!”
燕紅跑到公寓樓下,站在隻能供兒童玩鬨的狹窄空地上等待了會兒,總算看到有人從巷子另一頭走過來。
定睛一看……居然是昨晚的那個“叔叔”。
上班族震驚地看向站在公寓前的燕紅。
燕紅也默默地看著他。
上班族麵皮抽了抽,快速收回視線,大步往巷子裡走。
燕紅在等下一個人路過還是將就蹭這人“原住民光環”之間掙紮了下,想著不好意思讓張巍久等,抬腳跟了上去。
鑒於這個“大叔”有二話不說對她這個小孩動手的前科,一鑽進巷子燕紅就把斧頭拿了出來,拎在手上。
聽到腳步聲的上班族一回頭,看到昨日那個凶殘的空手道少女拎著斧頭跟在他後麵,驚慌失措地“嗷”了一嗓子,拔腿就跑。
燕紅本來就拿不準避免裂口女出現的“原住民光環”範圍有多大,見上班族要跟她拉開距離,連忙撒開腿狂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