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紅見這位四少爺心驚膽戰地左右張望,拍了下額頭,忙轉身衝山穀深處道:“槐前輩,能否收拾下現場?此地處處陳屍,怕是不便說。”
山穀內無人應答。
但穀口兩側那些古木,卻是“哢哢、咯咯”地動了起來……形態怪異的樹枝恢複自然,突出地表的樹根沉回地下,那些死狀駭人的屍體,也都被樹根拖到了土裡去。
抱團站在穀外的眾人等看得明明白白,高同知雙眼睛瞪得好似銅鈴,全亦是“啊耶”聲,緊緊抓住了身邊護衛肩膀。
動靜消停,顧家伯侄不等燕紅催促便趕緊快步進穀,高同知、全兩個對視眼,也領著人手前呼後擁地跟進穀內。
幫人烏泱泱擠進穀內,火光照亮山穀,所有人皆看見了穀地央那座突兀的墳,亦看見了墳前拱桌,擠作團暈倒在桌前的三十多個村女,不省人事的斷腿老道,沒了胳膊的老,和同樣沒了胳膊的貴人,及他那兩個骨斷筋折、早已沒了生息的兩個忠心隨。
還有……棵樹乾空出個洞、樹根皆露出在地表的槐樹,和具穿著寬袍袖的綠發木偶。
初時,眾人還困惑地盯著那具栩栩如生的“木偶”看,奇怪此地為何會出現這等做工精巧的“奇技淫巧”;待發現這“木偶”竟會隨著眾人移動轉動脖子、那對仿佛刷了白漆的蒼白瞳孔竟像是有“活性”般,人群再次嘩然……
“不必驚慌,這位是槐前輩。”燕紅特意讓人都進來是想讓這幫人能互相壯膽,免得被嚇到了不便說正事,鎮定地介紹道,“槐前輩乃是有數百年修行的奇士,為獨秀山生靈之首。”
於府城等家馬隊現身期間,親眼見燕紅變成過死判官的顧家伯侄接受力明顯比般人強得多,聞言強定心神,拱手向槐樹精行禮。
他人見了,連忙有樣學樣——便是往常用鼻孔看人的鎮守太監全,這會兒也知禮得很。
燕紅待這幫人禮畢,方開口道:“槐前輩並非人族修士,凡人聽不得他說,便由來轉述前輩所托之事,還望諸位莫怪。”
“不敢,不敢。”全經曆這番變故,到此時也鎮定了許多,越眾半步,手拱,客地道,“咱家不才,添居黔州道鎮守太監之職,槐尊者與燕小仙師既有所托,若有效力處,自當儘力。”
連顧縣丞這種地方小吏都看出燕紅有押注價值、拚了老命的幫燕紅辦事,這個宮鬥(宦官內鬥)的勝利者眼瞎了才看不出!
能與非人之物溝通、能使非人之物聽命,有這等本事,便是嘴笨拙舌、不通故人情,進宮當個國師也使得,全若不趕緊賣力拉攏番,白瞎了他那眾宦官拚殺而出、能被派來鎮守地的光輝履曆了!
燕紅微妙地望向全。
顧縣丞隻說會儘力請顧老爺司相助,並沒說過請得動鎮守太監。
但她這會兒確實也非常需要有足夠位高權重者參與此事,拱手還禮道:“那小女便先在此謝過了。”
“燕小仙師多禮了。”全看便知這小仙師接了他的橄欖枝,喜眉梢。
燕紅束手站直,轉向槐樹精,做出傾聽之態。
進了山穀來的這百多號人,越來越多人悄悄抬頭,又新奇、又懼怕地偷偷打量那槐樹精。
雖栩栩如生、但並做不出任何表情來的槐樹精,隻是默默與燕紅對視。
對視間,燕紅神色漸漸凝重。
直偷看他兩個的眾人,心也漸漸提了起來。
樹息後,燕紅沉重地點頭,鄭重地衝槐樹精行禮道:“晚輩明白了,為免事態惡化,必全力以赴。”
槐樹精隻深深看了燕紅眼,退回樹身內。
形態已有些不穩的槐樹裝回槐木,樹皮合攏,於陰風陣陣消失於無形。
燕紅直起身,轉向眾人,深吸口,凝重地道:“——要壞事了!”
她好歹觀摩過資深試煉者如何演戲,裝起樣子來還是能糊弄住人的;連全都未曾看出端倪來,緊張地道:“小仙師,如何這般說?”
燕紅神色愈發凝重,指向那斷臂後又被槐樹精摔打通、生息全無的貴人屍首,道:“這夥賊子欲奪獨秀山之靈,險些並毀了黔太平根基!”
全驚失色,高指揮同知亦麵色驟變——他兩個都是黔州道軍事高官,若黔州不穩,他兩個可撈不著好。
倒是與燕紅打了數日交道的顧縣丞麵露困惑,似乎隱約察覺到了什麼……
先前,燕紅與槐木對視之時,當然沒有什麼對。
槐樹精遲鈍呆板,並沒有什麼傳音入密的本事,燕紅沒這能耐。
槐樹精確有百年道行,也確實是獨秀山之靈,但它正處於極度虛弱狀態,實力不及鼎盛時十之二。
儘數絞殺馬隊賊子已耗儘槐木心力,才剛交代完委托,這槐木便已難以維持顯形,要當場消散,是燕紅聽到穀外人聲,心念動,留它稍待片刻,好演這番唱念做打。
目的,是為了於顧縣丞請來的官麵前“顯聖”,好讓府城高官儘力配合完成槐木所托——它所麵臨的困境並不是燕紅能解決的,即使有顧家傾力相助,也難以成事。
顧縣丞不僅請來都指揮使同知,還連鎮守太監也帶了來,正正符合燕紅心意。
“那槐前輩……竟能鎮黔運?!”顧玉成驚愕地道。
“正是,若槐前輩無礙,黔地前百年無戰事,後百年亦無動蕩之擾。”燕紅臉沉痛地說瞎。
“那這敬獻童女之事……”全驚疑不定地道。
燕紅指向穀那座墳,憤慨地道:“這夥賊子或許是某處得知獨秀山乃黔運之源,不知哪找來了個妖道,行此邪祭yin祀,以冤死亡魂壞槐前輩修行,欲奪黔州道運肥己身。”
“若被這夥賊子成事,黔州道百年內……不,數十年乃至數年內,必生動蕩;生靈塗炭,近在眼前。”
山靈槐木確有鎮壓之功,但鎮的不是運,而是枉死的冤魂惡鬼。
它如今這般虛弱不堪,本身有百年道行卻連顯形都要耗時良久,又有厚重陰纏身,皆因鎮壓太多冤魂惡鬼之故。
槐樹本是藏鬼之木,有蘊養鬼體本能,但冤魂惡鬼集聚過多,亦會導致槐木被孽反噬,墮入魔道。
而所鎮冤魂……既有被賊道所騙的貴人弄來的無辜童女,多的,卻還是府城及府城周邊村落人家,丟棄的棄嬰。
這個年頭可沒有什麼避孕的法子,也不是家家都養得起諸多子女,有的是生出“多餘”嬰孩無力撫養的府城住戶、莊戶人家,嬰孩丟棄到山來。
本朝明麵禁止殺嬰、棄嬰,但在執行……不提也罷。
“多出來”的女嬰,或是天生便有殘缺的嬰孩如兔唇者,被家人偷偷抱到山來埋,神亦知鬼亦覺,又如之奈何?
於獨秀山行邪祭yin祀者,燕紅可假借仙師之名重手鏟除,棄嬰於山的風,燕紅又如何管得住?
思來想去,燕紅也隻能假托運之名,迫使這群當官的為了官帽子多多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