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末時一刻(下午一點十五分),燕赤霞將齊夢吉領到了北郊亂葬崗。
這是片遍布墳頭的荒地,稀稀拉拉的長著些白楊樹、老桃樹、野楊梅樹。
繞過叢生的荊棘和茅草叢,能望見許多老墳已失了墓碑、墳包亦被雨水衝平,淺淺黃土下凸出腐朽棺木一角,又些雜七雜八的、朽爛得看不出原型的繈褓和破破爛爛的草席散落在荒草間。
昨日齊夢吉隻和燕紅遠遠地看了眼就走開了,此時近看,才發覺……明明是正午時分、金烏陽氣最重之時,這片荒郊墳地上也似籠罩著一層厚重陰氣,讓人離得近了就有些喘不過氣來。
齊夢吉臉上再沒了那種讓人看了就牙癢的隨性散漫,罕見地凝重起來。
他的感知吧……跟燕紅是一個水平;連他都感覺到這一帶負麵能量爆棚,這事兒可就小不了。
隻往亂墳崗內走了幾步路,齊夢吉便覺涼意襲來,忍不住吐槽:“難怪這周圍成了氣候的妖怪那麼多,又是陰宅又是樹姥姥的,再冒個黑山老妖出來我都不奇怪了。”
“什麼樹姥?黑山老妖又是甚?”燕赤霞奇怪地道。
“沒有沒有,我隨口瞎編的。”齊夢吉暗暗掐了把大腿,燕赤霞沒那種古代位麵原住民常見的看到什麼都大驚小怪的反應,他差點忘記了這位老哥不是試煉者,打著哈哈道,“那個,燕大俠,我看這情況挺嚴重的啊,咱們得怎麼辦才能把這禍事了結了?”
燕赤霞心下猜到這個齊兄在隱瞞什麼,倒也並不深究,隻道:“我在這北郊清剿大小妖魔,察覺到有股妖物氣息與此地業力糾纏不清……隻是那妖物藏匿極深,至今也不見蹤跡。”
頓了下,燕赤霞麵上稍稍露出些許倦色,補充道:“如能尋到那妖物,或許就能想出一二辦法來。”
齊夢吉“呃”了一聲,神色有些古怪。
其實找到那妖物挺容易,此時已經住進寺廟東院裡的炮灰書生晚上就能把夜叉引來……
但要是走了乾掉墮落夜叉通關這條路線,大家夥兒的C級道具八成就要泡湯……
齊夢吉咽了口唾沫,把心底裡冒出來的小小愧疚摁下去,強笑道:“是這樣,哈,啊哈哈,那我們現在去找那個夜、找那個妖物去?”
“夜什麼?”燕赤霞狐疑地道。
“不是夜,我是說野怪。”齊夢吉僵硬地道,“野外到處跑的妖怪嘛,那不是野怪是啥?”
燕赤霞:“??”
齊夢吉一腦門的汗,他算是發現了,自己這趟跟著燕赤霞跑就是個餿主意:“那啥……我忽然有點想上廁所,這周圍有茅廁嗎?”
燕赤霞左右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原野,費解地望向齊夢吉。
齊夢吉硬著頭皮:“……我要上大號,蹲在野外上我怕蟲子咬我屁股。”
燕赤霞想想這個白臉莽漢被個蜘蛛嚇得嗷嗚亂叫的場景,也不是不能理解,一言難儘地道:“那就先回寺廟一趟吧。”
“好、好。”齊夢吉作勢捂著肚子,扭頭就走。
然後他發現燕赤霞沒打算丟開他,而是要陪著他回寺廟。
齊夢吉:“……”
這燕赤霞怎麼就這麼實誠呢——再這樣下去他真要管不住嘴了!!
齊夢吉一臉痛苦地走回寺廟,猛一抬頭,發現同伴全回來了,正站在僧院裡說著話。
“王璐璐!燕小紅!小歐陽!”齊夢吉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樣,激動地展開胳臂奔過去。
“你把我名字叫得這麼惡心乾嘛?!”王璐當場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頭回看到齊夢吉不靠譜一麵的歐陽晨虎軀一震。
燕紅也很不滿:“我不叫燕小紅啊,齊——齊師兄。”
她看見燕赤霞也走進寺院內,及時改了口。
燕赤霞見王璐和燕紅回來,還帶回兩個陌生男子,一時有些愣神。
沒等燕赤霞朝走近,王璐便一巴掌推開齊夢吉,凝重地拱手道:“燕大俠請移步,我等有要事相商。”
一刻鐘後,在燕赤霞獨住的南屋內,眾人團團圍坐在地,獨獨被王璐強製押來的小二榮福一個站在旁邊。
燕赤霞聽了王璐一席話,驚得好半響出不了聲,連質疑喊著肚子痛跑回來卻不去入廁的齊夢吉都顧不上了。
好半響,燕赤霞才開口道:“王道友,此計是否太過激進了些?”
“燕道長,不下猛藥不足以治重疾,不用快刀不足以斬亂麻。”王璐沉聲道,“如今金華府的業力還隻是疥癬之疾,尚有及時扼製可能。若拖到沉屙難起之時,又來後悔當初不曾亡羊補牢,又去哪裡找後悔藥吃?”
燕赤霞皺眉搖頭:“我知此事緊急,但也不是肆意胡來借口。王道友莫要再說了。”
王璐有些無奈,她也知道燕赤霞畢竟是古人,即使開明豁達、眼界氣魄都算得上當代翹楚,但畢竟有時代局限性,並不那麼容易被說動。
“燕師妹,你與你同宗師兄談一談吧。”既外人難以說服,王璐便交棒給原住民試煉者同伴。
燕紅點頭:“好,我來。”
王璐站起身,抬手招呼齊夢吉、歐陽晨,又用眼神命令小二榮福出屋。
幾人皆出了屋去,隻留下燕氏兄妹,燕紅才開口道:“燕師兄,你從黔地離開不久,我的一個從小長大的玩伴,被她爹和大哥賣給了過路的馬隊。”
燕赤霞意外地朝她看過去。
燕紅麵色如常,細說起柳二妮那一遭劫難。
燕赤霞離開黔中時也去見過一回獨秀山那棵大槐樹山神,聽到他離開後竟發生了這許多事,滿麵驚愕。
“……我有顧縣丞幫忙,又有全公公從旁使力,也隻是把胡參議扳倒罷了。究竟是誰指使胡參議做那枉顧人命的淫祀事,又是要去陷害何人?我半點不知。”燕紅歎息著道,“我總不能讓顧縣丞賭上身家性命幫我,也不可能去逼全公公押上前途,所以我也隻好容下眼裡這粒沙子,隻待將來。”
“燕師妹,你……”燕赤霞又是感慨又是震撼,字眼兒在舌尖上打滾半天,最後隻苦笑著出聲道,“黔中一彆不過短短兩月,你竟成長了這般多。”
“我總是要長大的啊。”燕紅嘿嘿一笑,又認真地道,“說起來,燕師兄你也變了一些。”
燕赤霞一愣。
“你我在馬家集相見時,你在馬家酒樓裡喝酒,之後我們認識了,你和我爹聊得很開心,也不介意與馬家人打交道、說說話。”燕紅直接地道,“如今我見你,像是不太願意去人多的地方了,和寧采臣那個應當能投你口味的書生也沒說幾句話,隻獨獨跟我那個沒心沒肺的齊師兄話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