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還真有。
就站在距離趙舉人家大門約莫十來丈遠的路邊牆下,披頭散發,薄衫長裙,裹著雙眼的白布幾乎被染成紅色,那血液還順著女鬼蒼白麵頰往下淌。
有晚風吹過,那女鬼身形像是青煙一般被吹得微微晃動起來,像是難擋風力,便要當場消散一般。
眾人雖人多勢眾,又哪見過這種離奇場景,帶頭喊著要捉鬼的屠夫都不出聲了,隻瞪圓了眼珠子、半張著嘴,呆呆地遠遠望著那女鬼。
又一陣風吹過,眾人一眨眼的功夫,牆邊那女鬼已消失不見。
其他人還未來得及鬆口氣,有“經驗”的兩個更夫卻在此時大叫起來:“小心,那女鬼過來了!”
叫聲未落,原本擁在屠夫身後的一眾青壯忽然驚叫出聲、紛紛朝兩頭散開。
屠夫猛一回頭,便見女鬼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側後麵,淌著血的蒼白麵龐正對著他。
驟然現身在人群中的女鬼,卻並不攻擊任何人,隻是朝領頭的屠夫柔柔地開口:“郎君,郎君,敢問趙舉人家往何處走?”
這嗓音輕柔軟綿,在聽慣了市井婦人撒潑的眾人聽來便如仙音一般,但配合說話那“人”滲人至極的形貌,便隻能讓聽者心底發毛、頭皮發麻。
被女鬼“盯”著屠夫眼角餘光掃過在場眾人,他們好歹人多勢眾,心底多少還算有底的屠夫倒是比先前孤身撞鬼的夜香郎表現好得多,板著臉、硬著頭皮答道:“就在你旁邊。”
“多謝郎君。”女鬼微微半蹲致謝,又道,“先前亦有好心郎君為奴家指了路,可是奴家怎麼也找不到方向,可否請郎君為奴家領路?”
屠夫咕嚕一聲,用力咽了口唾沫。
答應是不敢答應的,但不像夜香郎和兩個更夫那麼害怕的屠夫,確實也難掩好奇,忍不住問道:“你……你這小娘子,為何要去趙舉人家?”
女鬼微微抬頭,血布纏住的眼窩,對準了屠夫。
就好像……她仍然看得到屠夫一般。
屠夫脖頸後麵頓時起了一層層的雞皮疙瘩,哪怕是不敢當著這麼多街坊鄰居的麵兒丟人,也難以控製地退後了小半步。
幸好,這女鬼似乎對旁人都沒甚敵意,隻安安靜靜站在原地,幽幽地道:“趙舉人恨我有眼不識金鑲玉,不為他才華傾心,挖了我的眼睛……我要找他把我的眼睛要回來。”
屠夫眼睛瞪大,四散到周圍去的一眾青壯也都麵露異色。
“趙舉人,挖了你的眼睛?”屠夫不敢置信地道。
“是呢,郎君,就那樣活生生從我臉上挖走的……”女鬼的聲音越發哀怨婉轉,那柔柔軟軟的氣音聽著便像是要哭出來一般,“挖了我的眼睛,又將我活生生打死……奴家又未曾得罪他,奴家隻是不想與這樣一個能當我爹的陌生人談什麼花前月下罷了,奴家又做錯了什麼呢?”
屠夫聽得臉上橫肉直跳,旁邊那些敢在二更天跑出來“捉鬼”的青壯更是個個變色。
有個在碼頭乾活、隻穿件短卦便跟著眾人跑來的年輕漢子怒目道:“趙舉人怎麼能做這樣的事?!簡直禽獸不如!”
女鬼緩緩轉身,攏在袖中的雙手於側腹處交疊,朝這年輕漢子微微蹲身:“奴家謝郎君仗義執言。”
發話那年輕漢子麵色一紅,看這女鬼也不覺得多可怖了,甚至隱隱有些同情起來。
女鬼站直身,緩緩抬起一隻手。
她那藏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剛露出來,周圍這群原本明火執仗來“捉鬼”的熱心街坊,立時齊齊變了臉色。
那應當是一隻極美的手,膚白若雪,玉指纖纖。
這樣一隻手若是被剝去了所有指甲、被人用腳暴力踩斷了指骨……那便是何等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要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女鬼將誰見了都知她生前受過非人折磨的一隻手懸在半空,哀求道:“諸位郎君,可否為奴家領一回路呢?隻要走在我前麵便好,往趙舉人家門口走一趟,讓我知道該往哪處走便好。”
在場眾人麵麵相覷。
這群市井青壯誰都不傻,誰都猜得到給這個女鬼領了路會有什麼後果。
那女鬼也不催促他們,隻是靜靜站在人群中,虛抬著傷痕累累的手,眼窩裡持續滲出來的鮮血染紅了她大半張臉,又染紅了她的薄衫。
沉默之中,那兩個更夫中的一個,忽然麵露驚恐之色,朝後退了一大步。
這更夫像是在這裡傻站了半天才看見人群中多出來的女鬼一樣,淒厲地、嘶聲竭力地朝眾人喊道:“娘耶!鬼、有鬼啊!!”
一眾青壯都被他嚇了一跳,個個不解地望向他。
那賣肉的屠夫卻是反應了過來,也忽地驚恐起來,抬手指向女鬼:“天爺誒!你們快看,真的有鬼啊!快跑啊,有鬼啊!!”
這下,其他人可算反應過來了。
“救命!”
“我的娘親誒!”
“快逃啊!”
接二連三的驚叫聲從這群青壯口中傳出,衝著女鬼大呼小叫。
混亂中也不知是誰帶頭,十幾個人皆一窩蜂地、逃難似地繞過女鬼,大呼小叫地衝向趙舉人家門口,又目不斜視地從這家人門前躥過去,頭也不回地跑向遠處。
呼啦啦一大群人,眨眼間就跑了個一乾二淨。
被“領路”的女鬼,蒼白麵孔上露出個溫柔微笑。
董慧隻是打著殺人誅心、從肉O體到社會層麵徹徹底底乾掉趙舉人的主意才來做這場戲罷了,沒想到市井屠狗輩倒是給了她不少驚喜。
她像是真的需要被“領路”才能找到趙舉人家一般,輕飄飄飛到趙家門前,穿透門板,撲進院內。
以雙眼蒙著血布、雙手傷痕累累的姿態穿過趙舉人家的外院、廂房、跨院,驚動了守夜的仆人、引起陣陣驚叫聲,已經熟悉古代宅院格局的董慧,才慢悠悠地“找”到主人家居住的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