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普遍隻接受了小學程度掃盲的女學學生們去研究自製青黴素顯然是不靠譜的,磺胺也弄不出來……但後世的農民伯伯都能自製的畜用土黴素難度就沒有這麼高了,有蒸餾酒精技術、也能自己燒出玻璃的學子們按照命運清單裡抄來的教程多嘗試了幾會,便用小麥麩皮發酵出了白色的土黴素麅子。
並不知道女學學子們為了行醫濟世做出過多少努力的吳家夫婦,隻見三名醫女娘子中最年長、也表現得最有底氣的芝娘子拿出個藥箱來,又從藥箱裡掏出了個手指頭大小的、清澈透亮的水晶小瓶(玻璃藥瓶)。
當芝娘子小心翼翼地將水晶小瓶裡淡黃色的藥粉倒出少許裝到勺子上時,側坐在草席上、抱著兒子腦袋的吳家娘子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束手束腳等在一旁的吳大柱也抿緊了嘴。
裝藥的容器都如此稀罕,這藥究竟有多珍貴……兩口子完全不敢想象!
畜用土黴素毒性大,用藥的又隻是個少年人,芝娘子斟酌著將用量減少到成年人的一半,化了水喂進少年人的嘴裡,又讓吳娘子再多給少年喂半碗鹽糖水,將藥送服。
喂完藥,芝娘子小心翼翼地將藥瓶收起,這才道:“好了,將他背回家去擱到通風透氣的房間裡,若是醒來後退了燒,這條命就算是保住了。”
吳大柱兩口子對視一眼,又喜又憂。
喜的是兒子似乎有望活過月半,憂的是……那裝在水晶瓶裡的藥如此珍貴,他家哪付得起藥費?!
芝娘子見夫妻兩個麵色慘白,不敢與她們對視,哪還不知道他兩口子在憂心什麼,笑道:“外敷的傷藥,你家不拘是糧食還是肉菜,送些來與我們吃就算是抵消了。至於內服的藥粉,我實說了,天下間能治風毒(破傷風)的藥估計也就我們燕門女學拿得出來,這藥確實沒有幾個人買得起。”
吳大柱一聽他兒子得的確實是風毒,腿一軟又跪下了;吳家娘子也忙不迭放開兒子,與當家人跪做一處。
他家小兒子病了十多天,先前幫他們家開藥的大夫被兩口子纏得沒辦法,也鬆過一次口說他家小兒怕不是感染了風毒……這等華佗難醫的絕症,是讓兩口子絕望的主因。
“不用跪,跪可抵消不了藥費。”芝娘子見到這種場麵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慌不忙地擺手道,“我們要在這裡看診幾天才走,若明日你家小兒醒來了,扛過去了,你兩口子不妨來與我們打幾天下手,就算是抵消藥費了。”
吳大柱、吳家娘子聽得心情大起大伏,雖芝娘子說是不用跪,兩口子還是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頭,這才千恩萬謝地背著兒子回家去。
不多時,吳大柱便背了大半背篼的糙米來當診金,吳家娘子見小兒睡得安穩、不似先前那樣氣若遊絲,也心情激動難以自己,等不到明日便跑來曬穀場這邊忙裡忙外地打下手。
村口周家,周老漢一家見吳家那個眼看著不活的兒子居然也被救了回來,大為震撼,出了家門,站到門口來看熱鬨。
而隨著打鑼的兵丁進村喊了一轉,也漸漸有積年病人出了家門,往村口這處曬穀場趕來……
現今這個時代,草頭百姓能活到七十高壽便如同人間祥瑞一般,大部分人(不計夭折幼童)能活到四、五十歲便已算命好,後世的癌症在此時是不多見的;絕大部分病人所患疾病,多為腹瀉、腸胃疼痛、風寒咳嗽、蛔蟲感染等常見病,以針灸配合草藥大多可治愈。
尤其是鄉民普遍都有的蛔蟲,芝娘子帶來的酸榴根(石榴根皮)可謂有立竿見影之效——凡麵黃肌瘦、食欲不振、時常腹痛且伴有惡心嘔吐的病患,以酸榴根加水煎服後皆能打下大團蛔蟲來。
到第二日,不用兵丁再去附近村寨敲鑼打鼓,便有四麵八方鄉民扶老攜幼、背著自家吃的糧米雞蛋陸續趕來求醫。
到第三日時,芝娘子和她的兩個學妹已經徹底忙不過來,連耿小旗和兩個比較機靈的衛所兵、以及來幫忙的吳家娘子都要幫忙查看問詢病人病症、再來與三位醫女娘子問藥方了。
周老漢家離曬穀場近,這個自有精明處的老農人見隔壁吳家的娘子跟著幾位醫女娘子學了兩天,竟然就學會了認藥材、硬背下了幾個常見病方子,無比眼熱,便把自家的老妻和未出閣的小女兒也喊去幫工。
芝娘子不嫌幫手多,期期艾艾、畏畏縮縮地湊過來的周家母女把來意一說,她便爽快地讓她倆去給負責配藥的學妹打下手。
到義診第四日下晌,順安縣裡有人家抬了個難產的產婦來,芝娘子便將吳家娘子和周家母女都叫進了充作臨時產房的帳篷裡,教她們接生。
沒錯兒……《赤腳醫生手冊》就是硬核到連接生的教材都有,甚至連難產的產兒要如何處理、胎兒每一步娩出要如何操作都有詳細圖示……
當芝娘子挽起袖子、消毒了雙手,一麵伸手進產道內幫難產的產婦檢查胎位,一麵現場對三位想學點傍身本事的本地婦女講解時,莫說是沒出閣的周家女兒,就是已經生產過的兩位婦女,也臉色發白,兩股戰戰。
“莫怕,女人生產就是過鬼門關,咱們學得越多,懂得越多,就越能救人。”芝娘子冷靜地將娩出頭部的胎頭托起,把纏繞在胎頭上的臍帶從頭上退下,命吳家娘子把消毒過的剪刀遞過來剪斷臍帶。
見產婦體力跟不上,芝娘子又一麵慢慢將略有些過大的胎兒朝外助娩,一麵吩咐周家女兒給產婦位溫熱的鹽糖水恢複體力。
如是忙活了兩刻鐘,因臍帶纏繞胎兒而難產的產婦,母子平安;產婦家人喜極而泣,把帶來的銀錢全留做了診金,抬著產婦千恩萬謝地離去。
芝娘子洗淨了手,又對三名本地婦女道:“今日這種母子都能救的,就儘力去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比燒香拜佛都積德。但若是實在胎兒過大,產婦確實無法娩出的,可剪了胎兒肩膀助其娩出,雖不能做到母子相全,至少能把母親的命保住。未降生的胎兒,總不能比個大活人重要,要怪也隻怪得他家不為產婦考慮,把胎兒養得那般肥大。”
周家女兒還未經過生產這道鬼門關,隻聽得懵懵懂懂,生產過的兩位婦人卻懂得這番叮囑份量有多重,皆凝重點頭。
旁人對死在產床上的女子是沒有什麼太大想頭的,至多輕飄飄同情一句可憐,可這種廉價的憐憫,又如何抵得過掙紮在生死線上的女子所經曆的苦楚?
之後幾日,因燕門女學的醫女娘子連臍帶繞頭的難產都能救下來一事傳開,求醫者更眾,將個小小的岩臘村變成了門庭若市的大集市。
因病人眾多之故,常要排出好長隊列去,芝娘子便見縫插針,讓能說會道的兵丁去與排隊等候的鄉民說那綠肥的門道,讓這些農家能學得一二肥地的本事。
如是連續義診了數日,到燕門女學的醫女娘子們離開時,岩臘村及左近村莊、乃至順安縣中皆來人相送,直把醫女娘子們送到了十裡外,才依依不舍返回。
她們來時帶來的土豆分了不少給本地鄉人做種,她們走時,騾馬上馱的糧食卻更多了。
待芝娘子這一隊人趕到普定衛附近村子時,七月已過半,村寨外的小路上到處是祭祀先人時撒下的黃紙。
在普定衛外這小村義診的過程與在順安衛時差不多,開始那一兩天還有些清淨時候,後麵便病患越來越多,忙得眾人腳不點地。
這日,義診進行到天色擦黑時,有幾個家丁打扮的小廝急匆匆抬著個小轎從普定衛趕來求醫。
領頭那小廝跑到義診營地前,高叫一聲:“我家大爺重病,求醫女娘子一救!”說完便不管前麵還有人在排隊,自顧自往內擠來。
耿小旗一看這還了得,立即頂上前去把人連帶轎子都攔住,喝道:“亂闖個甚,這裡的人哪個不急,後頭排隊去!”
領頭這小廝大約平日裡就借著主家威風招搖慣了,見攔路的是個軍漢也不怕,反而氣勢衝衝怒斥道:“你這廝殺漢可知我家大爺是誰?誤了我家大爺問診,你幾條命都賠不起!”
耿小旗大怒,刷一下抽出武器,在營地裡幫忙的衛所兵們也惱了,齊刷刷圍了過來,罵罵咧咧的小廝才覺不妙,畏畏縮縮退到轎子旁邊。
“軍爺莫氣,我家下人不懂禮節,我這裡向你賠個不是。”轎子裡那主家無法繼續裝聾作啞、任由小廝作踐他人,隻得一麵咳嗽著,一麵掀起簾子走出轎來,拱手作揖道,“聽聞燕門女學醫女娘子醫術無雙,任是何種疑難病症都有解法,這才厚顏來求,望軍爺通融一二。”
這主家話說得漂亮,但耿小旗並不吃這一套,又見他能站能走,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連連揮手驅趕:“莫說那些虛的,我們芝娘子看診是有講究的,去外麵排隊等著,輪到你時再進來。”
這主家穿了一身錦緞羅衫,又是坐轎,又領了五、六個小廝,去哪處都有人恭維著伺候著,卻沒成想在這幫軍漢這兒吃了個硬釘子,臉色變了又變,終究是不願再說軟話,甩袖回了轎中。
這抬從普定衛趕來問醫的小轎氣衝衝地走了,一個等著排隊問診的老者猶豫了會兒,與排在他後麵的那家人說了一聲,離隊來找耿小旗,擔心地道:“軍爺大約不知,方才那人是普定羅家的羅大爺,與順安縣的縣太爺是親家……這番得罪了他,怕是招了禍患。”
耿小旗聽了這告誡,卻是笑出了聲:“多謝老人關心了,無礙的,莫說是什麼縣太爺的親家,就是縣太爺來了,見了我們芝娘子也是要恭恭敬敬見禮的。”
老者卻仍舊有憂色,壓低聲音道:“軍爺或許不怕明的,可那羅大爺也不是不會來暗的,還是小心為妙。”
耿小旗更放鬆了,反過來寬慰老者幾句,客客氣氣地把老者送回排隊隊伍裡,又轉頭去給醫女娘子們打下手。
直到滿天星光時,來求醫的人才散去,營地裡也總算清淨下來。
勞累了一天的芝娘子和兩名學妹簡單吃了些東西倒頭就睡,同樣忙了一天的兵丁們亦沒了精神,各自回營帳裡休息。
到夜半三更時,十幾個拎著刀劍、打著火把的強人摸到營地裡來,隻聽見成片的呼嚕聲。
“嘿,明明好生給羅大爺看病便無事,偏偏要惹這一樁官司。”一個滿臉橫肉的強人冷笑一聲,揮手招呼同來眾人,“進,把那三個會治病的小娘子綁了,她們那些治病的神藥也彆落下。”
這人發了命令,當先便要抬腳邁進無人守夜的營地裡。
他那腳還沒踩實,便聽到呼嘯破空聲自他頭頂上方疾射而來。
這強人愕然抬頭,隻看見……一隻神俊非常、展開的雙翼遮天蔽月的大鳥,正往他頭頂撲來。
耿小旗聽到動靜驚醒,從枕頭下抽出刀來跳出帳篷,便見木頭紮的柵欄旁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人,有隻比人還高的大鳥站在旁邊。
那神俊異常的大鳥……不,神鷹聽見動靜,轉過鳥頭,一雙鷹眼與耿小旗視線碰上。
耿小旗忙露出討好笑容,點頭哈腰:“神鷹爺爺,又多虧您老了,不然怕不是要吵醒娘子們。”
神鷹矜持地點點鳥首,抬頭挺胸振翅飛走。
耿小旗一臉虔誠地目送神鷹飛得看不見了,這才拿來繩索,將一地強人挨個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