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他身上隻有一件單薄的粗布衣衫,料子破破爛爛,連胳膊都遮蔽不住。一截消瘦的小臂光裸露在外,耷拉在雪上,被凍得紫青。
那身破爛的粗布衣衫,怕是讓她家的下人拿來當抹布都嫌臟。
這麼冷的天,這人怎麼淪落到了這種處境?
“他是怎麼暈倒的?”她問。
薑謹行皺著鼻子,冷哼了一聲,“一開始他還挺能打的,我鼻子現在還疼,誰知道這是個沒用的繡花枕頭,忽然就暈倒了。可我覺得他暈過去是裝的!”
薑謹行怒氣衝衝,“你快看他手裡的草藥,就是這種藥讓馬發瘋,就是他害咱們爹爹受傷的!”
薑嬈看了一眼少年的手心。
他的手裡確實掐著一把草藥。
夢裡的她先是因為他比弟弟年長,先入為主地以為是他在欺負她弟弟,後來又因為他手裡的草藥,相信了弟弟的說法。
可是,隻是因為他手裡有草藥,倒也不能說明他一定就是凶手。
薑嬈在心底後悔起了自己的衝動。
少年的手背上,一道道凍傷皸裂的裂口縱橫,很深,一看就很疼。
她的心裡越發愧疚。
來之前還想著趕緊帶著弟弟離開,能躲他多遠躲多遠,這會兒看著他這麼可憐,內心裡卻生出了惻惻的不忍。
哪管他未來地位多麼的崇高,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孱弱無助、昏過去的小可憐,被人欺負也無法還手,瘦骨嶙峋得像是好多天沒吃過飯。
薑嬈憐惜說道:“他是真的暈過去了。”
話音剛落,一旁,薑謹行不滿地努起了嘴。
“管他真暈假暈。阿姐,你不是說等找到給馬下藥的人,就廢了他的兩條腿給爹爹報仇嗎?現在我找到了,你來廢掉他的兩條腿吧!”
薑嬈:“……”
廢掉他的兩條腿?
她什麼時候說過這種鬼話?
她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少年長大以後的模樣——兩肩寬闊厚實,坐姿挺拔,身材高大,能將一身玄色大氅撐得十分氣派。
可他偏偏是個殘廢,永遠不能站起來……
是因為她,他才成了這樣?
薑嬈的良心顫了兩顫。
眼前突然橫過來一條碗粗的木棍,是薑謹行遞過來的,“動手嗎?阿姐。”
薑嬈:“……”良心再次顫抖。
她和她弟怕不是拿了話本子裡那種到處給主人公使壞的惡毒姐弟的劇本。
一想到這種角色在話本子裡的存活時間,她的心裡頓時警鈴大作,“他不是壞人,我要帶他回去。”
……
將人帶回了自己的院子,薑嬈叫丫鬟去燒了熱水來,浸濕了帕子,親自給少年擦拭掉他臉上和脖子上的泥汙。
血和泥汙一去,他立體漂亮的五官就顯了出來。
高挺鼻梁窄長眼,眼尾長而上挑,膚色裡帶著深深的蒼白病態,有一股病弱美人的氣質。
隻是他現在還沒完全長開,純白細削的下巴與閉合的濃密睫毛顯出可憐與不諳世事,與日後他那種高傲淩豔、心狠手辣的狠厲模樣還有距離。
薑嬈將手帕移到了他的頸上時,忽的一停。
那裡盤曲著幾道醜陋的疤痕。
最深最長的那條,臥在他右肩的肩胛骨上,從頸後向前一路蜿蜒,一直蜿蜒到他的鎖骨頂端。
好像是用最狠毒的手法抽打留下的鞭傷,曠日良久,由傷口轉成了蜈蚣一樣的疤痕。
初時也許深可見骨,愈合後的傷口依舊很深,裂在皮膚裡,薑嬈掃過去的每一眼都是觸目驚心,拿著濕帕的手輕輕抖了一下,差點不敢再碰下去。
她為他擦拭的動作越發放輕放柔,擦拭完後將帕子洗淨擰乾,這時的視線卻無意間掃到了他腰際的荷包。
荷包很舊,邊緣的線頭已經磨損,血色蓋住了這個荷包最初的顏色,圖案間全是鮮血乾涸後的痕跡,血跡斑駁駭人。
薑嬈皺著眉將這個荷包取了下來,吩咐丫鬟去將它洗淨。
她給少年攏了攏被子,然後才出門去找薑謹行。
因她把少年帶回來這件事,小家夥已經生了一路悶氣了。
薑嬈知曉自己弟弟的性子,他本性不壞,隻是太衝動,經常好心辦壞事,又有些犟脾氣,要是讓他一直誤會下去,就算她把少年帶回來了,他也還是會來找他麻煩。
那可不行。
她還打算等少年醒了,好好道歉,解釋清楚這場誤會。
若是少年不生氣最好,若是他生氣了、或者氣得狠了,便將他當祖宗供著、哄著,一直哄到他消氣的那天為止。
出門卻被薑謹行嚇了一跳。
小胖子像根蘿卜似的栽在屋門外的雪裡,肉呼呼的手指摁著地上的雪,動作凶狠,一肚子氣全撒在了雪上。
認定了少年是害他父親墜馬的凶手,看著姐姐對壞人細致入微的照顧,薑謹行氣得肺都要炸了。
腮裡像塞了隻小河豚,氣鼓鼓了一路。
見薑嬈出來找他,他的目光也還是凶巴巴的,滿是責怪與惱怒,鬨著脾氣,“我沒有你這種識人不清,認賊作父的姐姐!”
“識人不清的可並不是我。”薑嬈緩步挪到了他的身邊,與他並排坐著。
薑嬈年紀也不大,半年以後才會過十三歲生日,偏偏就喜歡在七歲的弟弟身邊裝大人模樣,甜軟的小臉板了起來,語氣故作老成,“還有,認賊作父用在這裡不對,指鹿為馬還好一些。你可以不學無術,但是不要彆亂用詞,容易招人笑話。”
薑謹行被她說得小臉通紅,“誰敢笑話我!”
“我。”
薑謹行:“……”
又一次氣成河豚。
薑嬈伸出手去,揉了揉他肉嘟嘟的臉頰,“彆生氣啦。你聽阿姐的,給馬下藥的人,當真不是他。”
薑謹行並不信她,反而心裡苦悶,氣得想哭,啪一下打掉她的手,站了起來,“怎、怎麼就不是他了?!他人在馬棚,藥也在他手裡!”
薑嬈隨他站了起來,“我已經派人出去找了,等找到真凶,你便會信我了。”
薑謹行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你明明隻是見他長得好看,就覺得他是好人!我要去找爹爹,讓爹爹來把他趕走!”
他氣鼓鼓地衝向院子外。
*
屋內,容渟吃力睜開了眼皮。
之前總是帶血沉重的眼皮居然變得輕盈了許多,他抬手蹭了一把。
指腹上乾乾淨淨,沒有沾染任何的汙跡。
有人幫他擦拭過臉龐。
他眼裡閃過一絲疑竇,微抬眸,掃了眼這間陌生的房間。
寒風與落雪被隔絕在了閉緊的窗外,屋內暖意融融。
所有的擺設整齊乾淨,屏風後兩列博古架上堆滿了小冊與書籍。
錦被柔軟舒適,像攢了幾天的陽光一樣溫暖。
可容渟的瞳仁卻像是看到了什麼臟東西一樣瞬間冷了下來,手掌抓住被子,將它整條掀起!
沒有針。
沒有蟲子。
他的動作緩慢滯了下來,皺了皺眉,陷入沉思。
這是哪裡?
作者有話要說:接檔文求預收,戳專欄可見:
《撿回病弱反派後》
【接檔文】
薑荔#
十年前雨夜滂沱。
五歲的薑荔迷了路,誤打誤撞進了破廟。
角落,縮著個濕衣濕發的落魄少年。
雷聲忽然作響,薑荔怕得要命,顛著小步子跑進了少年的懷裡。
薑家奶霸王膽慫嘴硬,不想認下是自己害怕,輕輕拽了拽少年的手,奶聲奶氣,“有我在這兒,你怕什麼?”
陸隨#
七歲的陸隨與母親一道進京投親,卻遭了人的設計,母親為保全他丟了性命。
他受了重傷,孤身逃到破廟。
沒過多久,廟裡闖進來了個不長眼的。
他掀動帶血的眼皮抬眸一看,十幾步開外的位置,站著個四五歲的小姑娘。
粉雕玉琢的小玉人兒,一看就知她家中富貴,備受寵愛。
陸隨滿身戾氣無處宣泄,隻想掐斷她細細的脖頸,讓她給自己的母親陪葬。
她卻主動跑了過來,拉起了他的手。
奶包子膽慫嘴硬,自己顫抖著怕得要死,居然還叫他彆怕。
隻是……牽住他的這雙小小的手,他突然就不想再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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