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屋裡的氛圍稍有些陰沉。
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天氣。
薑嬈神情微微變得不安, 抱著那幾盒子香料,忐忑走到薑四爺麵前,問道:“爹爹, 發生了何事?”
薑秦氏卻在這時站了起來,拉住了薑四爺的袖子,“老爺, 您先出來,和妾身商量一下。”
薑四爺的手攥著成了拳頭, 眉頭擰得死緊。
在薑秦氏又喚了他一次後,撈起桌上的信,走去屋外。
薑秦氏也往外走,回頭對薑嬈說:“年年先在書房等等, 我和你爹爹商量一下便回來。”
薑嬈坐在薑四爺的書桌前等。
……
出去後, 薑秦氏見薑四爺憂心忡忡, 她臉上的神情也不好看。
握著丈夫胳膊的手,隱隱發抖。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 城西的孩子,就是差點和女兒定過親的九皇子。
“老爺, 您先緩緩, 先彆急著就把這件事貿貿然地告訴年年。”
薑四爺麵沉如水,自責道:“怪我,隻顧著生氣, 從來沒去看過城西那孩子長得什麼樣子。”
“誰能猜到他就是九皇子, 妾身早早就見過他,可也沒能認出他來。”
薑秦氏眉頭輕擰,“阿雲那信上都寫了,知道九皇子出宮養傷的人, 甚少。這事怪不得老爺,要怪,隻能怪命運巧合。”
薑四爺說:“九皇子身受重傷,孤身在這兒,偏巧不巧被我們女兒遇上。你仔細想想,九皇子為何會受重傷,為何又會在這麼偏僻的山城,沒有仆從沒有照顧的人,分明是有人想讓他死。年年去救他,便是在與那人作對。”
“我知道我這樣說有些狠心,可我是年年的父親,我寧肯九皇子沒命,也不願我的女兒因為他,招惹上仇人。”
薑秦氏雖然想讓城西的小少年來做上門女婿,但知道了人家是九皇子,再借她兩顆膽子她也不敢讓皇帝的孩子來給她做上門女婿,放下了這個執念,聽完薑四爺這番話,
憂心問:“若年年真心喜歡他呢?”
“他根本護不住我的女兒。”薑四爺冷冷出聲,“我不會應允,再說了——”
老父親還有著老父親的堅持。
他哼了一聲,道:“我覺得,年年隻是可憐他腿傷嚴重,對他好,和對一隻受傷的小貓小狗好沒什麼區彆,並非真心喜歡。”
薑秦氏問:“那老爺可是要直接告訴年年,那孩子是九皇子,而後,直接叫年年與他斷了交際?”
薑四爺沒有直說,卻顯然是這樣想的,相當有底氣,“年年肯定會聽我的話的,我和她說一聲,都不用說為什麼,她肯定就會聽我的話。”
薑秦氏憂忡搖了搖頭,“這樣不行,就算是小貓小狗,養久了也是會有感情的。老爺若這樣直白,年年說不準會怨恨老爺。”
薑四爺沉眉思索。
……
回屋後。
“年年。”薑四爺的聲線莫名鄭重,“若是爹爹讓你再也不去見城西那小子了,你可會聽爹爹的話?”
他為了加大籌碼,還說,“爹爹求你。”
心想著,他第一次在女兒跟前說求,女兒肯定是會答應他的。
可誰知女兒在詫異看了他一眼之後,認真問道:“爹爹,為什麼呀?”
薑秦氏掃了薑四爺一眼,像是在說,看吧,你說的不對。
薑四爺麵子上稍稍有些掛不住,微微咳嗽了兩聲,掩飾著他的尷尬,“你知道,那孩子是誰嗎?”
薑嬈搖頭表示不知,可耳朵卻已經支起來了,“難道爹爹知道?”
她在聽人說話時,乾淨澄澈的目光始終牢牢追隨在說話人身上,薑四爺看著這個被他捧在手心裡頭的寶兒,心頭竟然有些酸澀,當真是半點的苦都不願意讓她吃,隻想怒罵老天爺總給他閨女使絆子。
他咳了咳,清了清嗓子,聲線卻仍舊是無比沉重的,“你小姨寄來的信上說,城西的那個孩子,姓天子姓,是天家的孩子。”
他不想在這時就點名容渟是九皇子,怕點名後,引得他女兒產生些遐想的少女心思,反而增添了曖昧。
可在他指明容渟是皇子之後,薑嬈怔愣一下,幾乎同時,就猜到了容渟是九皇子。
姓天子姓,是天家的孩子。在她的夢裡,讓她喚他九爺……
他是九皇子。
那個差點和她定下娃娃親的九皇子。
薑嬈低下頭。
她對九皇子並無多少印象,唯一的印象,就是她爹娘曾經同她提到過的,九皇子差點和她定下娃娃親那件事。
她那會兒慶幸還好這娃娃親最後沒成,不然她注定得嫁給一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男人。
一邊又對差點和她定下娃娃親的九皇子有那麼一點好奇。
好奇爹爹口中那個弱小可憐、連半點自保之力都沒有的皇子在宮裡是何種處境。
這樣一想,卻是脊背忽的發麻。
她曾經夢到過容渟的主母想要對他不利。
如果容渟是九皇子,那他的主母是——
“年年?”
薑四爺見她低頭走神,很是理解,過來摸了摸她的腦袋,果然是他的閨女,“爹爹得知此事時,也是一樣的表情。”
一下就想到了這事會帶來什麼樣的災。
“年年這下能聽爹爹的,彆再和這小子打交道了吧?”
薑嬈茫然抬眼,她正因心裡想著的事渾身發涼,沒仔細將薑四爺的話往心裡拾,回問道:“爹爹何意?”
薑四爺:“……”
原來女兒沒和他想到一塊兒去啊。
“他的傷、他現在的處境,分明是有人要害他。年年,你若幫他,便是給自己樹了敵。京中好事的人,還會說我們要與他結黨營私,共謀大事。還是斷了交際為好。”
樹敵——
在背後要害容渟的人是誰,薑嬈心裡再清楚不過。
隻是想到嘉和皇後在人前的模樣,一時脊背發涼。
嘉和皇後在民間風評極好,甚至,連小孩兒都會唱讚頌她的歌謠。
因為小姨的緣故,薑嬈一直不喜歡皇後娘娘。
真沒想到,那個在民間百姓眼中溫柔、大度、得體的女人,在人後,竟然會是一個殘忍的毒婦。
至於結黨營私——
薑嬈抬眸,看向薑四爺,“爹爹,不必同他斷了交際的。和他來往,不會害了我們一家的。”
她夢裡,分明已經換了新帝,到處用的都是新的年號。
而夢裡的容渟在宅子裡頭的時候,人人尊稱他一聲九爺,無人見他不低頭。
即使那時的他瞞了她許多,她對他知之甚少。
可九爺權勢滔天,依舊是毋庸置疑的事。
與他為黨,至少不會是壞事。
甚至,還可能改變新帝繼位後,整個薑家男的發配邊疆,女的充入奴籍的命運。
薑嬈的眼睛一時變得很亮。
九爺是個金大腿,她想抱。
可她的心聲,薑行舟是聽不見的。
他聽了女兒的話,卻皺起眉來。
薑行舟能看到的,隻是容渟蜷在一個破舊木屋裡,艱難活著的場景。
在他眼裡,容渟甚至比不得河裡一條自由自在的魚。
九皇子已經被人摁上了砧板,是死是活,全看執刀的人,何時有落刀的心情。
閒雲野鶴慣了,他一點都不想摻和到皇子們爭奪皇位的爭鬥中,隻想置身事外,保全自己,保全家人。
如果避無可避,至少會站隊看起來會贏的人。
“年年還小,可能想不明白,像他這種無依無靠的,若到時皇子們真的為了皇位爭奪起來了,他毫無自保之力。”薑四爺說,“再等你大些,想通了,自然就知道爹爹為什麼要你與他疏遠了,今日,你先聽爹爹的。”
薑嬈知道改變她爹爹的看法不容易,便不再提,隻是有些懨懨然,也沒有答應。
她不知道除了把夢境坦誠告知以外,還有什麼法子能讓她爹爹知道,日後的容渟,將不再會是現在這種任人欺負的模樣。
薑四爺瞧見了她臉上的鬱色,像是不想答應。
微微歎了一口氣,同薑秦氏說道:“被你說中了。”
薑秦氏攬著薑四爺的手輕輕用力,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老爺,既然如此,就按剛才同妾身商量好的那套說法吧。”
薑四爺頷了頷首。
他起身,來到薑嬈麵前,一臉肅重,“年年,還有一件事。”
薑嬈抬眸。
薑四爺說:“雲貴妃病了。”
薑嬈臉色立刻變了,“我小姨得了什麼病?”
“誤食了有毒的糕餅。”薑四爺將雲貴妃寄來的那封信折了一半,遞給薑嬈,讓她看信,“她病得很重,有礙性命,說想見一見你。”
……
薑嬈看著信上最後那幾行句子。
是她小姨秦雲的筆跡,她在信上,說她病入膏肓,晚上睡著都聽到秦家已經故去百年的祖姥姥在喚她乳名,要帶她走。
還說,要是她的年年回去晚了,記得在金陵城中棺材鋪裡買塊棺材板帶給她。
要最貴最好看的。
薑嬈看著看著,心就一抖。
“我們要回去看看小姨嗎?”她焦灼問。
薑四爺與薑秦氏相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換了個眼色,而後,皆點了頭。
“是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