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
見周遭十幾位客人的目光落至了她的身上, 柳氏卻一反剛才凶煞的模樣。
她眼神還是凶惡的,卻一副受害者姿態,惱怒說道:“好牙尖嘴利的小丫頭片子, 半大不大, 卻早早學會了血口噴人的本事!”
戲班子是在給秦家麵子,薑嬈一句話,柳氏就想到了秦傾善的出身。
怪這一家子素日裡行事低調, 離開金陵的時日又久得過分, 竟使她忘記了, 秦傾善身後靠著的娘家是怎樣繁茂的一棵大樹。
可即使尷尬,今天的事,她自有她化解的辦法。
她抬起憎恨的眼神, 看了薑嬈一眼,“上來就說我要汙蔑你娘, 可憐我好心想看看你娘忙不忙的過來,想來幫幫忙,還要叫人誤會成笑裡藏刀。”
她微微抬手, 動作看上去仿佛是在抹掉眼眶邊的淚水,聲線卻微微抬高, 刻意揚聲說道:“可憐我為了整個寧安伯府的名聲, 在廟裡忙了近一個月, 回來還要受這種汙蔑。我這是什麼命!”
不過是黑的說成白的,白的抹成黑的。
她在寧安伯府、在金陵的聲望和地位,說出來的話,總有一些人會信。
她看著周圍圍攏過來的人影,隻想著快點離開這個讓她丟臉的地方。
但她要走,也得讓彆人知道, 她是自己走的,不是因為心虛,或者彆的什麼。
她放下了假意抹淚的袖子,居高臨下地看了薑嬈一眼,冷哼一聲說道:“念在你年紀小,今日就不同你計較什麼了。”
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
說完,甩袖就要離開這裡。
“我呸!”明芍朝著柳氏的背影“啐”了一聲,“我呸呸呸!”
明芍不會說話,不得薑嬈命令,又不敢擅自就闖上前打柳氏的臉,怕自己太過衝動給薑嬈惹禍,氣得原地跺腳,隻朝著柳氏的背影說道:“大夫人剛才說了什麼,奴婢剛才可聽得一清二楚,彆想著誣陷我家姑娘!”
柳氏聞言步伐一緩。
可她想了想方才的場景,她身後十步之內,隻有薑嬈和她的丫鬟。
十步之外,院子裡早早來的那些客人又能聽到些什麼?
隻要他們什麼都沒聽到,顛倒黑白,輕而易舉。
一旦她咬死了是薑嬈在潑她臟水,就沒有人知道她真正說了些什麼。
她停住了腳步,視線銳利地看了明芍一眼,重新回到明芍身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彆以為隻有你一個下人聽到了,我身邊的丫鬟可也是有耳朵的。”
柳氏身後的丫鬟一聲都不敢吭,一副受製於柳氏的樣子。
明芍被氣得臉都憋紅了。
薑嬈的目光卻是泛著清明的冷。
她漸漸明白了,為何夢裡的寧安伯府,最後會傾頹到那種地步。
夢裡是她大伯繼承了寧安伯府,柳氏就成了伯府裡的大夫人。
她爹顧著兄弟情誼,即使有繼承家業的心思,和繼承家業的本事,卻將寧安伯府拱手讓給了他的大哥。
柳氏卻把她爹爹,把她一家都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井底之蛙一樣,隻知道盯著那點芝麻大點的利益,窩裡鬥的時候厲害,不知道和自己的兄弟綁成一股勁,去對付外頭真正的敵人。
愚不可及。
心裡添了火,薑嬈轉身看著柳氏。
想到日後寧安伯府被毀,她和她爹娘弟弟分離,與柳氏脫不了乾係。
她的目光中甚至有一絲憤怒。
既是柳氏先撕破了臉皮,她也就不願再給這位長輩半分麵子。
空有個長輩的身份,沒做到長輩應做的事。
更何況柳氏罵的是她娘親,今日若吞了這口氣,就是她不孝。
寬鬆袖下,薑嬈攥緊了手指,“伯母說不願同我計較,可我若非要計較呢?”
……
燕南尋與於蔭學走上前後,容渟留在了原地。
長指在麵前擺著的小案上微微點著。
茶杯中,水麵紋絲不動。
似是在忍耐著什麼。
懷青聽著指尖點到桌麵的聲音,心跳聲也越來越快了。
緊張地看著戲台子底下。
想知道那兒到底發生了什麼。
得了四姑娘恩惠,他也怕四姑娘受了欺負。
……
柳氏未料到薑嬈不依不饒,再次停頓腳步。
她擰眉看著薑嬈,眉眼間已經染上了不耐煩的凶煞,指著薑嬈,怒氣衝衝,“你!”
“咚”的一聲——
白玉茶盞內,水麵蕩開了漪。
落在杯底的茶葉被震的,一圈圈旋了上來。
容渟不耐煩了。
他的手指最後點了桌麵一下,抬起了手。
眯著的眼裡,染上了戾氣。
他盯著柳氏立領上露出的那截脖頸。
目光裡沒有半點的憐憫與人情味。
反而帶著一絲屠戮的血性。
如同菜市場的屠夫,在看已經摁到自己砧板上的那隻待宰殺的雞。
隻在掃到薑嬈身影時,想起——
寧安伯府老夫人的壽辰,是小姑娘籌備已久的日子。
見血,不宜。
她也會害怕。
滿身戾氣忽有一瞬間平和下來。
與此同時,他的視線突地被一道身影阻隔。
燕南尋走到了薑嬈跟前。
他看似站在薑嬈與柳氏之間,不偏袒任何一個。
可身體已經微微將薑嬈擋在了身後,朝著柳氏說道:“柳夫人。”
柳氏認得燕南尋,她不敢怠慢,趕緊朝他福了福身子,“燕先生。”
她看了眼被燕南尋擋在身後,像是找到了地方躲的薑嬈,心裡恨得要命,可在燕南尋麵前,卻隻能勉強一笑,說道:“家裡小輩不懂事,讓燕先生見笑了。”
明芍已經想打人了!
但沒等到她出手,燕南尋就先冷笑了一聲。
這冷笑是朝著柳氏來的。
柳氏以為自己得到了燕南尋的認同,心裡長舒了一口氣,她也知道燕南尋同四房的關係好,就怕燕南尋站在薑嬈那邊。
“小孩子年紀太小,尚可諒解……”
她的話被冷笑著的燕南尋打斷了,“那已為人妻、做人母親的,年齡頗長的長輩,不懂事,是否就不必諒解了?”
柳氏一下子怔然。
她的臉冷了下來,立刻明白了燕南尋的態度。
分明是護著薑嬈的。
麵對著燕南尋的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燕先生應當知道,妄語是錯。燕先生什麼都沒聽到,豈能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