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阿姐像個沒事人一樣,他就很想把他可能要被關進白鷺書院裡一輩子出不來的事告訴她。
但又怕她擔心,憋著忍著不說,隻盯著薑嬈的麵龐,偷偷多看兩眼。
薑嬈視線收回來,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重新看向那小廝:“你去找塊薄毯子,送給九殿下。”
方才柳氏受傷時,她掃到賓客中的容渟,那時看他好像受了涼,就想讓人送毯子過去。
隻是柳氏突然受傷,過來的小廝都是為了柳氏來的,沒找到合適的人,一時耽擱。
薑謹行自告奮勇:“阿姐,我去幫你。”
他很快要被關在書院裡,被關到從人變成鬼,都出不來了。
本來想好好長大,長大後給阿姐撐腰。
但他做不到了。
被關進去之前,總得幫他阿姐做點什麼。
跑走前,他留戀地看了薑嬈一眼。
那一眼就像訣彆。
扭回頭去就有點想哭。
即使他還想幫他阿姐做好多好多事。
可再見麵他就成了個鬼弟弟。
都怪那個燕南尋,那是個活在人間的陰差!
薑謹行心裡快流淌了足一缸的淚。
邊跑邊想……
阿姐,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
於蔭學見薑嬈離席,心裡就打起了鬼主意。
他也想找個借口暫且離開,然後製造機會與薑嬈偶遇。
方才在柳氏麵前幫薑嬈說話,再給老夫人送上壽禮時,薑四爺果然是如傳言中一樣的愛女如命,對他的態度就比對旁人客氣了一點。
可這客氣還是疏離的,離著中意他做他們家的女婿還差的遠。
於蔭學心裡打算著這事,不一會後,就借口如廁,起身離席。
但走出聽音院後,卻聽到身後一聲,“師兄留步。”
回眸一看,見是容渟。
容渟操控著輪椅向他行來,“於師兄。”
他臉上帶著淡笑,笑容看上去人畜無害,少年玄衣,麵容在陽光下被襯得格外乾淨,看上去毫無攻擊性。
可於蔭學方才就對容渟占了他的位置心生不滿,這下見小少年姿容好看到這等程度,心頭更是不爽,拱手行禮低垂下頭時,視線微冷,“九殿下。”
他的聲線雖然恭敬,卻隱忍著一絲不悅,“九殿下這是要去哪?”
容渟勾著唇。
眸子裡含著笑意,卻無端令於蔭學覺得,他這笑涼薄得有些刺人。
容渟沒有回答於蔭學的問題。
卻像隻小狐狸一樣,將於蔭學的問題又拋回給了他,“師兄去哪?”
於蔭學自是不能說自己是去找薑嬈的。
若讓人知道了他的心思,唾棄他攀權附勢的人不知有多少。
多年地位低微的處境,讓他格外懂得人言可畏的道理。
正要說話,卻聽到容渟說道:“是去找薑姑娘?”
於蔭學一噎。
他怎麼知道?
想要掩藏的心事就這麼被戳破,晾到了明麵,他的視線中不免有些慌亂。
容渟見於蔭學在他麵前變了臉色,與他心中所料想的如出一轍。
心裡的戾氣也更加濃重。
隻是想著今日不宜見血,那些陰暗的念頭悄悄被他摁死在了心裡,臉上還是端著和煦微微的笑意,“師兄不必慌張,師弟不會亂想。”
小少年溫和保證的語氣,和臉上和顏悅色神色,無形中就令於蔭學放下心來。
卻不知他方才的神色微變,和這一時的沉默,都讓容渟確定了他想做什麼。
少年嗓音陡沉,更像是一把溫柔刀,話鋒一轉,就變得鋒利了起來,“我也要去找薑姑娘。”
於蔭學心又提了起來,“為何?”
容渟緊盯著於蔭學麵上的表情,兩眼深邃,似是能將人完全看穿,眼睛裡閃爍的光芒,既有著把眼前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樂趣,又微乎其微,黑沉沉的瞳仁裡,厭世仍是底色。
“她姨母是宮中的雲貴妃,我與她年紀相仿,之前在宮中,時常見麵,我們自幼相識。我聽那戲班子唱的戲實在無趣,這裡又隻認得她……”
於蔭學稍微鬆了一口氣。
容渟忽然皺了皺眉頭,“不過……”
於蔭學被容渟幾句話攪和得心緒浮浮沉沉,不免就有點累,倦然問:“不過什麼……”
“我忽然不想去找她了。”
容渟麵上表現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收住了輪椅轉
動的輪椅。
於蔭學不由得心底起疑,“為何突然想要回去?”
“怕惹她生氣啊。”
容渟聳了聳肩,“她那個伯母一早壞了她的心情,師兄也看到了。”
“她呢,從小就是一生氣,就容易一個人生悶氣的脾氣。”
他皺著的眉頭變得更深,避之不及的語氣,“她獨自生悶氣的時候,見了誰都不高興的,我可不想惹她不高興,好在方才想起了這點,沒有釀成大禍。”
於蔭學一下就不敢繼續往前走了。
容渟抬眸看著他。
瞳仁中澄澈的光在晃動,表情誠懇,像在勸人懸崖勒馬、回頭是岸一般真誠,“師兄,你也回去吧。若是第一麵就惹她不高興了,那日後……”
他故意留了一半的話沒說。
但正是因為沒說,才顯得後果更加嚴重。
於蔭學因為容渟的話,猶豫了起來。
若是薑嬈此刻心情不好,他貿貿然湊上前,確實不是件招好感的事。
還好有容渟提醒,不然差點做錯了事……
隻是於蔭學平日裡也是個有點心機與手段的人。
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
容渟這幅他和薑嬈關係很好的模樣,還有他那仿佛很了解她的語氣……從何而來?
他是皇後養大的皇子,皇後與雲貴妃的關係可不好……
他如何能與薑嬈熟識?
明明皇後的孩子與貴妃的外甥女,該是勢不兩立的關係。
他開始對容渟的話半信半疑了起來。
甚至有些不清楚,容渟和他說這些,目的到底是什麼。
容渟在書院裡一向獨來獨往,又不喜玩樂,幾乎不與人交際,看上去不免讓人覺得有些陰沉古怪,性情孤僻。
之前他們見過幾次,容渟對他也是不冷不熱的。
怎麼就熱絡起來,還變得這麼好心?
於蔭學越發覺得眼前的容渟陌生,對他倍感警惕。
正在這時,一隻白球遠遠跑了過來。
跑近了,才發現是個抱著狐絨毯子的小童。
小童在兩人麵前收住步子。
他從薄絨後露出了自己的兩隻眼睛來,圓溜溜的眼睛眨巴著,目光在容渟和於蔭學身上滾過。
於蔭學這人,薑謹行不認識,視線隻是一掃而過。
最終停到容渟身上,一下笑了起來,格外親切地又往容渟身走了兩步,“九殿下,我阿姐怕你著涼,讓我送條薄絨毯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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