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於蔭學從容渟那裡得了信, 鑽空子找人弄壞了薑家馬車的車轅。
薑嬈最後卻上了容渟的馬車。
整件事裡,明明容渟才是那個運籌帷幄中,坐收漁翁之利的人。
兩邊的人最後卻都要對他感恩戴德。
“若非我告訴了他, 你家的馬車在哪兒, 也不會給他搞破壞的機會。”
這個作惡者的幫凶垂著眼皮,一副傷心斷腸的模樣。
馬車裡光線陰沉,漂亮的小混蛋微低著頭, 低聲自語,“都是我惹出來的禍。”
衣白麵淨, 姿容清豔如蓮。
薑嬈難免想起自家那個把瓦掀了證據確鑿還要狡辯的弟弟,再看看眼前這個因為一點無心之失就低著頭打不起精神的少年——
人和人果然是沒法比的。
她道:“你是無心之舉, 被人利用,算不得你的錯。”
容渟的頭稍微抬了抬, 卻還是顯得有些怏怏不樂的,手指依舊稍稍繃緊了。
“日後你見了他的麵,少理會他就好了。”薑嬈說, “我見了他,從來都不理的。”
容渟眼睛亮了, 唇角往上翹了一下,“嗯。”
……
早就料到於蔭學會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暗地裡動手腳, 而她不會上於蔭學的馬車。
在告訴於蔭學薑家的馬車是哪一輛時, 他就知道了, 今日會是他與她共乘一輛馬車。
少年就像是一隻白色絨毛的小狐狸, 美貌是他,禍水是他,誰都比不過的心機與手段,也是他的。
想起他那位一門心思想做薑家女婿的於師兄, 他的眼睛淩厲了一瞬。
“年年。”
他忽然輕輕喚了她一聲。
趴在車窗邊往外張望的薑嬈轉回頭來,修長有力的大手卻穿過了她身後,伸入她發間,夾著發簪,力道向外,摘了她的發簪。
“冒犯了。”
及腰長發頓時傾瀉而下。
薑嬈還在狀況外,他已經以手為梳,重新為她綰了個男子的發髻,簪入了新的發簪。
翡翠玉的簪子,中帶束發玉冠。
他親手做的。
“你鬢發亂了,想來是簪子有些不合適,我為你換了簪子。”
“啊,原來我頭發亂了嗎?”
薑嬈捂住了自己的頭頂,舉著眼睛下意識想往上看。
可她的頭發是什麼樣子,她就算仰斷脖子也看不著。
容渟抬手蹭了下她挺翹的鼻尖,“現在不亂了。”
他的手指冰冷,薑嬈低下頭來。
她微微晃了晃腦袋,頭上的發髻沒有亂晃,很乖地就接受了他為她綰的發髻與簪子。
容渟終於滿意。
他喜歡看到她身上有和他有關的東西。
像是某種隱含的昭示。
向彆人宣告著她是誰的。
馬車一路往郊邊的射獵場趕。
金陵城內道路平緩,越往城郊趕,道路漸漸變得曲折顛簸,馬車搖搖晃晃,車內的陳設卻很愜意舒適。
路途遙遙,薑嬈早上醒得早,眼皮越來越沉,很快抵抗不住睡意,被周公拎去夢裡了。
容渟手裡捧著一卷山水注箋。
南漳多雨,不利於農耕。
今年往那兒捐再多的糧食,也是治標不治本,捐糧越多,反而容易養出災民的惰性。
但不利於農耕的地方,未必養不活彆的東西。
容渟翻著手中的書卷,沉眉思索。
原本,這天底下死多少人,他毫不在意。
他的名聲如何,他也毫不在意。
可她在意他的名聲。
一千擔糧,五百擔麵,換來了書院裡再無人敢對他奚落笑話。
她既然在意,他也便在意。
偶一抬眼,見身側薑嬈已經睡了過去。
她小腦袋往下點著,睡夢中有些不安,眉頭擰著,也不笑。
他搖了搖頭,解下外衫欲披在她的身上。
她忽然朝他肩頭靠了過來。
將頭倚在了他的肩上,呼吸聲輕而勻。
睡相安穩了許多,眉頭鬆開,像是找到了依靠。
他的身形在這一刻定住。
外麵紅日高懸,田頭蟲鳴不停。
小小的馬車車廂內,他的整個世界變得平和安靜。
俗世繁華,紅塵滾滾,都抵不過她這輕輕一靠。
他護著她的腦袋,把外衫攬到了她的身上,手指撩起了她耳邊散落的鬢發,聲線低沉輕緩,“年年。”
薑嬈沒有醒。
容渟手裡握著她的幾縷青絲,聲線仍然低沉,視線卻冷戾起來,沉聲喃喃,“不要再讓第二個男人為你綰發。”
薑嬈睡得迷迷糊糊的。
做了個夢。
她夢見了她爹爹問她,還要不要繼續在白鷺書院裡待下去。
看神色,板著張臉,好像是不想再讓她在白鷺書院裡待了。
“要。”她立馬說道。
容渟繞在她耳邊的手指忽的一停。
薑嬈夢裡沒等到她爹有何反應,第二次,咬字清晰、有些著急地說了一聲,“要!”
“……”
容渟目光沉了下去。
像是有些生氣了,鬆開了繞著她頭發的手指,肩頭不悅地繃緊。
小姑娘即使在夢裡,都機敏得很,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抱枕有些不老實。
像是……長了腿,想跑!
她連忙動了動腦袋,追了過去,抱住了,貼得更緊。
容渟看上去瘦弱,實際白衫底下,寬肩窄腰,脊背上覆著一層薄薄的肌肉,抱著一點兒都不硌人,每日的藥浴使他身上的味道清冽好聞,靠上去使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