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秋按時赴約, 尹靈犀依舊比她早到。
這次約的是家法式餐廳, 顧硯秋落座後, 便開門見山道:“你找我有事?”
她還趕著回家哄林閱微呢。
尹靈犀接連兩天約她,未免有點不正常。
尹靈犀沒正麵回答她的問題, 把菜單推給她, 不疾不徐道:“先點菜。”
顧硯秋沒接,尹靈犀偏了偏頭, 看她:“還是……你趕時間?”
“沒有。”顧硯秋還能說什麼,隻得拿過菜單來,點了個紅酒燉牛肉,一個濃湯,將菜單還回去。
等菜期間,尹靈犀終於說出了對顧硯秋來說有價值的話。
“你在私底下調查你母親的社交關係嗎?”
“是。”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尹靈犀十指交叉,手背抵著下巴, 看著她的眼睛。
“不能。”顧硯秋答得很堅決。
“好的。”尹靈犀道, “既然你不能坦誠以待的話,憑什麼要我交代出事情的真相呢?這似乎有點不公平吧。”
“涉及家事, 我不好說。”
“你是說你家裡的賀氏母子嗎?”
“你調查我?”顧硯秋眯了眯眼。
“總要大致了解一下的。”尹靈犀揚起一絲笑意,倏忽即逝,好似並不是真的開心, 隻是為了笑而笑了那麼一下。
“你還查出了什麼?”
“沒什麼了,你家的事去年在燕寧城鬨得沸沸揚揚, 隨便找圈子裡一個人問一下就知道了。”
“所以尹小姐要發表什麼高見嗎?”顧硯秋的話裡已經帶上了冷意。
“高見不至於。”尹靈犀漫不經心地低頭,瓷白小勺在咖啡杯裡攪了兩下, “隻是我不喜歡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做決定,這違背我的原則。”
“那我們倆注定道不同不相為謀咯?”顧硯秋若有所思。
“還不一定。”尹靈犀偏了偏頭,唇角微挑。
顧硯秋看著她,亦麵含淺笑。
兩人私下的心思,隻有她們自己知道。
服務員端著菜品上來了,尹靈犀慢條斯理地舀著湯小口喝著,好像忘記這個話題似的,重新提起昨晚上提及的收購案。
顧硯秋陪著她聊。
剖開她現在有求於對方的關係,對方也是個很好的聊伴,談吐得體,見解獨到,平心而論,是個可以嘗試深交的朋友。
尹靈犀注意到她不經意會將目光投向桌上手機的動作,在用餐結束的時候及時止住了話題,紙巾輕壓嘴角,打趣道:“怎麼?佳人有約?”
顧硯秋點頭:“我愛人在家等我。”
尹靈犀道:“那我倒是辦了件不厚道的事。”頓了頓,她道,“我明天就要離開燕寧了,這邊的公差辦完了,下次過來估計要過一段時間。”
顧硯秋淡道:“一路順風。”
尹靈犀微微揚起唇角,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揭開,露出藏在裡麵的禮品袋,她將禮品袋放在桌上:“偶然得知顧小姐的生日,提前恭賀。小小心意,希望你能喜歡。”
顧硯秋將禮物手下,禮貌地笑道:“尹小姐有心。”
尹靈犀招呼服務員過來結完賬,起身道:“不打擾你和尊夫人的良宵了,下次見。”
顧硯秋也帶著禮物站起來:“我送你。”
兩人在餐廳門口分彆。
***
林閱微在顧硯秋進門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對方手裡的禮品袋,眼神立馬銳利起來:“這是什麼?”
“尹靈犀送的禮物。”顧硯秋特地沒說“生日”兩個字,怕引起林閱微的懷疑。而且人就是有這種心理,越是生日快到了,就越是不說這兩個字,更有驚喜的感覺。
“好端端的送你禮物乾什麼?”林閱微把她手裡的袋子接過來,晃了晃,“裡麵是什麼?”
“不知道,我還沒拆呢。”顧硯秋在沙發坐下,手繞到自己頸後輕輕按壓著,工作了一天,又開車出去吃飯,她有點累。
這句話小小地取悅了林閱微,她指了指袋子:“我可以拆嗎?”
“可以啊,拆吧。”
林閱微三下五除二把包裝袋拆開,裡麵是一個正方形的寶藍色的絲絨盒子,林閱微把盒子往顧硯秋手裡塞,故意道:“你來打開,顯得比較重視。”
顧硯秋:“不不不,我不重視。”
林閱微輕哼一聲,打開了盒子。
——裡麵是一條手鏈。
顧硯秋心臟先是往上提,清晰地咯噔了一下,看清手鏈後,鬆了口氣。
不是同一個款式,甚至不是同一個顏色,這條是粉金色的。
林閱微給她買了條手鏈,就等著生日的時候送給她,要是這禮物被人提前送了,可就糟糕了,幸好。
林閱微看著盒子裡的手鏈重重地嘖了一聲,眼神充滿了嫌棄。
顧硯秋以為她是和尹靈犀撞了禮物而不滿,剛要出口說點什麼,林閱微便道:“就一條普通手鏈也好意思送出手?”
顧硯秋微微蹙眉,林閱微說這話……應該是在氣頭上吧。
林閱微扭頭問顧硯秋:“你喜歡手鏈這種東西嗎?”若真的喜歡的話,她基本上沒見顧硯秋戴過,明明喜歡戴佛珠,尹靈犀真是連馬屁都不會拍。
未曾想,顧硯秋竟然點頭道:“我挺喜歡的。”
她撒了謊,也不全然算撒謊。
顧硯秋以前不喜歡手鏈,左手要戴手表,右手要盤佛珠,沒有地方戴。但若是林閱微送她,她現在就喜歡了。
這回訝異的輪到林閱微了:“!!!”
怎麼之前沒聽她說過?
林閱微臉上表情變幻,顧硯秋自覺說得不夠清楚,可能會引起誤會,於是指了指盒子裡的那條手鏈道:“不過我不喜歡粉金色的,更喜歡銀色。”
林閱微呆愣愣地“哦”了一聲。
這和她想象的不一樣。
林閱微若有所思了一會兒,不敢相信地再次問了顧硯秋一遍:“你真的喜歡手鏈啊?”
顧硯秋回答:“我喜歡啊,最喜歡銀色的。”
林閱微看著神情竟然有些恍惚起來。
林閱微的表現和顧硯秋想象得也不一樣,跟家裡抽屜裡那條手鏈不是給她準備的似的。不過她沒懷疑,隻是想:林閱微不愧是演員,演得比她自然多了。
顧硯秋把尹靈犀送的手鏈包括禮品袋放到了儲物間,路過那間客房的時候不經意往裡看了一眼,抽屜完好。明天她還是得比林閱微早起來,免得她發現薛定諤把家裡的抽屜都扒拉開了,意外再漏了餡兒。
晚上膩歪了一次,顧硯秋早早地睡了,林閱微睜著眼睛失眠。
她從床上坐起來,認真觀察了幾分鐘顧硯秋,確認她睡熟了,才偷偷地溜出了臥室房門,許久才回來,在黑暗裡默默地歎了口氣,又睡著了。
手鏈就手鏈吧。
***
屈雪鬆終於定下來和林閱微吃飯的時間,比她先前說的要晚幾天,時間掐得倒是很好,三月十一日,正好趕在顧硯秋生日前一天。
當天是周一,顧硯秋上班,林閱微連借口都不用找,當天中午就開車從家裡出去了。屈雪鬆大明星,去哪兒都有人認出來,定在一家環境幽僻、價格高昂的私人會所裡。
林閱微先到,屈雪鬆踩著點兒,在服務員的帶領下進來,一見林閱微就眉眼揚起,話卻不是那麼客氣:“林大牌,久等了。”
林閱微快給她跪下了:“屈老師,屈姐姐,你饒了我吧,我真的知錯了。”
她拱了拱手,彎腰成九十度,一揖到底。
屈雪鬆輕哼一聲,入座。
服務員要來斟茶倒水,林閱微手一攔,說:“我來。”
她給屈雪鬆斟滿了茶,說:“上好的西湖龍井,屈姐姐你嘗嘗?”
屈雪鬆抿了一口,入口回甘,淡淡地嗯了聲:“還行。”
林閱微給她捏了捏肩膀,力道適中,屈雪鬆眯著眼享受了一會兒,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端著了,跟個小孩子計較什麼,越活越回去了。
她拍了拍林閱微搭在她肩膀的手:“行了,彆在這兒跟我賣乖了,有事說事。”
林閱微:“沒事,就是請你吃個飯,下午有空的話再做個水療。”
屈雪鬆:“沒空。”
林閱微:“你看你又來?”
屈雪鬆彈了彈衣角,又端著茶杯抿了一口:“真的沒什麼空,我晚上還有個采訪,得提前去。”
林閱微立時垮下臉:“這麼忙?”
屈雪鬆笑了笑,一指點在她腦門上,一觸即放:“不然呢?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啊?我真的是百忙之中抽出了一點時間過來跟你吃個飯。”
林閱微:“我的榮幸。”
屈雪鬆:“油膩。”
林閱微:“……”
行吧,那就來不油膩的。
林閱微把事先準備好的禮物拿出來,在她眼前繞了兩圈,自己配音:“當當當當。”
屈雪鬆:“這什麼?”
林閱微:“送你的,打開看看?”她把禮品袋放到屈雪鬆手邊。
屈雪鬆挑了挑眉,好奇地打開,之後便把手鏈拿出來戴在了手上,對著光照了兩下,說:“不錯,挺好看的,算你有點兒良心。”
林閱微心裡的石頭徹底落下來,笑盈盈道:“你喜歡就好。”
屈雪鬆順著她的話往下,勾起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我喜歡什麼都好?”
林閱微不敢回答,瑟瑟發抖。
屈雪鬆自顧自道:“我要是喜歡你呢?也好嗎?”
林閱微謹慎地漏了一點底:“我家裡那位恐怕不同意。”她不能把顧硯秋暴露在屈雪鬆麵前,但是她可以暴露自己有對象的事情,她有十成把握屈雪鬆不會出去說。
屈雪鬆看了會兒她的表情,突然饒有興味地道:“你是不是很怕我啊?”
林閱微支吾了一下:“有點。”
屈雪鬆哈哈大笑:“行啦,我不喜歡你這樣的小朋友,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要自作多情。”
林閱微:“……”
這是她自作多情嗎?明明是屈雪鬆老是愛逗她。要是換個彆人就罷了,偏偏是屈雪鬆,顧硯秋最“在意”的一個人,今天瞞著顧硯秋出來她心裡到現在還不安著。
屈雪鬆再一驚一乍,她心臟病都要被嚇出來了。
林閱微大膽地問了句:“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我喜歡……”屈雪鬆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了嵇晗的身影,成熟知性,嚴肅正經,殺伐決斷的表麵下是不為外人知的溫柔,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屈雪鬆還是忘不了對方,哪怕在對方在現任麵前詆毀她之後,她下意識想起來的人還是她。
像擺脫不掉的夢魘,日日夜夜。
屈雪鬆眼神暗淡了一下,周身的氣壓降低,抬眸冷冷看她一眼:“反正不是你這樣的。”
林閱微看她的神色就懂了,應該是想起了故人。
林閱微想追問一句是不是嵇晗的,她的直覺告訴她屈雪鬆和嵇晗可能有故事,但是私事,她不便開口。問對了,揭人傷疤,問錯了,引來尷尬。
未曾想屈雪鬆卻主動提及了這個話題,雖然是間接的。
“邵雅斯是你朋友嗎?”屈雪鬆漫不經心地問,她伸手接過服務員給她盛的一小碗湯,喝了一小口,有些燙,便放在一邊晾會兒。
“是啊。”
“多好的朋友?”屈雪鬆用筷子夾了一小口冬筍,這兒的冬筍炒得很爽口,少油少鹽,食材本身的口感發揮到了極致,屈雪鬆用公筷給林閱微夾了一筷,“你也嘗嘗,挺好吃的。”
“謝謝。”林閱微頓了下,回答她方才的問題,“很好的朋友,我們倆是一個節目出道的,應該能算得上閨蜜吧。”
“這樣。”屈雪鬆垂眸思考著。
她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上回出言提醒是見不慣嵇晗再蒙騙小姑娘,或許還有一點另外的念頭在作祟,此番既然確定她是林閱微的好友,便不忍看她跳火坑。
屈雪鬆抬眼看著林閱微,說:“嵇晗不是值得托付終生的人。”
林閱微心中一震,心道:果然。
她假裝茫然道:“屈老師和她很熟嗎?”
屈雪鬆麵無表情:“很熟。”補充一句,“曾經。”
林閱微將此事放在心上:“我會轉告。”
屈雪鬆又說:“不要說是我說的,而且轉告一句就算了,她要是執迷不悟,你大可不必管她。”
林閱微點頭:“我知道。”
屈雪鬆淡淡地“嗯”一聲,無意多提地揭過了這個話題。
後來便說起八卦。
屈雪鬆知道的比林閱微多多了,林閱微便將前幾日無辜被拽上熱搜的問題拉出來問了問她,屈雪鬆還真的知道。
“那個女主得罪了人罷了,但是得罪的那個人沒什麼大本事,隻能弄些不疼不癢的招數來黑一黑她,不到一天就沉下去了,那個官博皮下被開除了。至於你,就是個用完就被丟掉的小蝦米,算起來還是你占了便宜,蹭了一波女主角的熱度。”
“那我是最大的贏家了?”
“可以這麼說。”話題輕鬆起來,屈雪鬆眉眼也染上了溫和的笑,“但你這點,隻能算是蠅頭小利,等你真的有一天紅了起來,你就知道什麼才是贏家。”
“你是贏家嗎?”林閱微突然問她。一線花旦,收視女王,頂奢代言,電視劇獎項拿了個七七八八,以一個電視劇演員的要求,這應該是了吧。
“不是。”
不知道為什麼,屈雪鬆的回答並沒有讓林閱微意外。
她總覺得屈雪鬆身上有一種悲觀的氣息,對什麼都提不起特彆高的興致,是一台真正的工作機器。平時隱藏得很好,光鮮靚麗,風采照人,一到沒人的地方,或者聊到像這樣比較私人的話題的時候,才會表露出來。
“或許……”
“或許什麼?”
林閱微發現自己居然說出了聲,她搖頭,笑:“沒什麼,或許等我到了你這步也會和你一樣想。人擁有的多了,總會想擁有更多的,再進軍一下電影屆?”
屈雪鬆莞爾,對她的言論不置可否。
她知道自己缺的不是這些。
林閱微也知道不是,但是她沒說出來。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誰也沒戳破。有的路是要靠自己走出來的,有的人遇到需要緣分。屈雪鬆事業已經穩定下來,她不是沒想過要重新喜歡上一個人,但是太難了,遇不到,索性就不抱希望了,如果不是嵇晗這些年身邊鶯鶯燕燕不斷,她可能就忍不住回去找對方了。
最後屈雪鬆向林閱微發出了一個邀請:“我打算自己投資一部劇,自己演主角,你有沒有興趣?”
“我?”林閱微受寵若驚,接著便誠懇道:“承蒙屈老師厚愛,但我今年年中還有一部戲要拍,估計要到年底才有空,應該趕不上檔期吧。”
“不著急,我手頭也有戲,我就是提前把你給定下來。”
“提前多久?”
“兩年吧。”屈雪鬆摸著下巴。
林閱微:“……”
屈雪鬆拍她的肩:“兩年後你肯定紅了,到時候很多人搶,我先撂下一嘴,免得將來搶不著。”
林閱微:“要不要再錄個音啊?”
屈雪鬆作勢摸手機:“有點道理哈。”
林閱微正襟危坐,屈雪鬆大笑起來。
一頓飯吃得賓主儘歡,下午三點半,會所外開來了屈雪鬆的保姆車,她從這裡直接去電視台,林閱微在她走後不久,也離開了。
她先回了一趟林家,冉青青女士天氣一暖和就在屋裡邊待不住,跑出來擺弄她的花花草草,柯基狗狗在院子裡撒歡兒到處跑。
林閱微把車停在院子裡,對著澆花的冉青青匆忙喊了聲“媽”,悶頭就往屋子裡衝。
冉青青看著她背影喊:“乾什麼呢?趕著去投胎嗎?”
林閱微人已經到了樓上,她撥冗出兩秒鐘的時間,打開臥室窗戶,衝樓下喊道:“對啊,趕著投胎。”
冉青青仰頭:“晚上在家吃飯嗎?”
林閱微嚷道:“不吃啦。”
冉青青低頭咳著嗓子,林閱微把窗戶關上。
林閱微瞧了瞧腕表上的時間,把東西拿了就走,出門的時候留下一句:“媽我這周末再回來哈,帶著你兒媳婦一起。”
“是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