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看你。”
“少假惺惺了。”賀鬆君嗤道。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都聽著,這麼多年都沒好好聽你說過話。”顧槐緩緩地說。
“你現在玩的是什麼?苦肉計嗎?還是想著那個賤女人的遺願,過來施舍你那高貴得不得了的同情心嗎?我不需要!”
顧槐在聽到賀鬆君對沈懷瑜的那個稱呼後,眉頭蹙起,額角青筋跳了一跳,並沒有出聲。
賀鬆君譏誚道:“怎麼?心疼了?我說她一句你就心疼了,我當年在產房裡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你在哪裡?”
顧槐低下頭:“……對不起。”
賀鬆君:“對不起對不起,你們顧家的人就隻會說這句話嗎?駱瑜跟我說對不起,你也跟我說對不起,對不起要是有用的話我會被關在這裡嗎?我聽見這三個字都惡心。”
顧槐自顧自說:“對不起。”
賀鬆君勃然怒道:“我說我不想聽你聽不見嗎?”
顧槐依舊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懷孕了。
對不起,顧槐不願意離婚。
對不起,我答應你的事可能沒辦法做到了。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對不起,我還能夠怎麼補償你?
對不起,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你要我的命嗎?你一句話,我都可以給你。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連串的對不起,好像是一個輪回的夢魘,將賀鬆君再次拉扯回那些日子裡。
沈懷瑜有一段日子沒來了,賀鬆君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小顧飛泉也哭著鬨著要找姨姨,賀鬆君邊哄著兒子,邊焦急地等待著。她是去不了顧宅的,那邊都是富人區,她又不好在小區門口等。
一個月後,沈懷瑜敲響了她的家門。
賀鬆君關上門後拉著她上下檢查,最後舒了口氣:“你嚇死我了,出什麼事了?”
沈懷瑜被她的目光壓得抬不起頭似的,很久以後,才用很低的聲音說:“對不起,我懷孕了。”
賀鬆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沈懷瑜重複了一遍,賀鬆君身子狠狠晃了一下,跌進沙發裡。她先沒急著大聲質問,而是溫聲細語地問:“你不是不能生嗎?怎麼回事?”
沈懷瑜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我……”
賀鬆君突然暴起,用力甩了她一個耳光:“你不是說你不會和他有孩子的嗎?”
沈懷瑜說:“對不起。”
小顧飛泉嚇得大哭起來,朝沈懷瑜伸出藕節似的小手,沈懷瑜去抱他,賀鬆君大喊一聲“滾開”,把小顧飛泉抱去了臥室,關好門。
她那天道了多少次歉賀鬆君已經記不清了,那之後沈懷瑜又來了好幾次,賀鬆君有時見她,有時閉門謝客,後來漸漸顯了懷,沈懷瑜懷孕反應是很厲害的,憔悴了很多,她人很瘦,風一吹就倒,就顯得挺著的那個肚子特彆大,托不住似的,瞧著膽戰心驚。
沈懷瑜有時候跟她說著說著話就要去吐,賀鬆君想起過往她諸般照顧,哪怕是虛情假意,那也是這世上曾經對她最好的一個人,賀鬆君又恨又憐惜,忍不住給她端茶倒水輕輕撫背。
沈懷瑜身子虛,因為懷孕折磨臉色經常蒼白,約莫輕輕一推她跌倒在地就能流產。賀鬆君起過這樣惡毒的念頭,最終還是放棄了,就當是還了她陪伴自己兩年的情。
沈懷瑜自己大約也抱了這樣的念頭,她辜負了賀鬆君母子,無可挽回,又無法麵對深愛她的男人,愧疚萬分,便將選擇權交到了賀鬆君手上。
顧硯秋平安出生後,賀鬆君搬了新家,斷絕了和沈懷瑜的關係,從此再不肯見她,專注地選擇了恨。
她想要一個解釋,總覺得沈懷瑜欠她一個解釋,沈懷瑜把世間的對不起都說儘,卻不知道她想要的不是這句對不起。
***
“夠了!”賀鬆君從回憶裡掙脫出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大聲吼道。
顧槐依言閉了嘴。
賀鬆君喘著粗氣,額前一層細汗。
賀鬆君咽了咽喉嚨,顧槐向監控攝像頭說道:“可以給她來杯水嗎?”
外麵送進來兩杯水,體貼地給了顧槐一杯,顧槐點點頭說:“謝謝。”
賀鬆君戴著手銬的雙手費力地捧著水杯喝了一口,微微嗬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她……是怎麼死的?”
“什麼?”
“我聽說是病故。”賀鬆君睜開眼看著顧槐。
這回顧槐聽懂了,他點了點頭,說:“是病故。”
“很突然。”賀鬆君垂眸望著眼前的水杯,說,“她雖然身子骨有些弱,但是這些年調養得不是差不多了麼?是生孩子時留下的毛病嗎?顧硯秋在她肚子裡的時候鬨得很厲害。”
“不是。”顧槐踟躕了一會兒,和她說了實情,“她……前女友,出車禍去世了,她積鬱成疾,身體就大不好了,鬱鬱而終。”
“她和你結婚那麼久,一直都想著彆人?最後還為彆人殉了情?”賀鬆君語帶嘲諷地問。
“……是。”
賀鬆君低著頭聽不出意味地笑了一聲,沒讓顧槐看到她的表情。
顧槐又說了一些話,賀鬆君很平靜地聽著,全程都沒有再發作過,結束探視後被刑警押了回去。
三天後。
林閱微又跟顧硯秋視頻,顧硯秋看著她的表情很奇怪,帶著探究的意味。林閱微摸摸自己的臉,問:“我臉上多了什麼東西嗎?”
“沒有。”顧硯秋還是那副表情,托著下巴問,“你是半仙嗎?”
林閱微:“啊?”
顧硯秋解答了她的疑問:“你之前不是讓顧飛泉給他媽送佛經念嗎,他還沒說呢,賀鬆君主動提出來了,你說神奇不神奇?”
林閱微給自己鼓鼓掌:“神奇。”但她也有疑惑,“賀鬆君這是迷途知返了?”
顧硯秋說:“不清楚,聽顧飛泉說他媽媽平靜了很多,也不再歇斯底裡了,和律師見了麵談了話,態度特彆好。反正挺反常的,和之前很不一樣。”
林閱微擔憂說:“不會是故意的吧,等出來以後再搞幺蛾子。”
顧硯秋笑她杞人憂天:“不會的,她都多大歲數了,再坐幾年牢外麵不定什麼樣子了呢,是不是裝的,這幾年就知道了啊。”
“最好是。”林閱微輕哼了句,對賀鬆君可沒半點同情。
“這件事算是圓滿解決了,你可以不用擔心了。”顧硯秋說。這幾天林閱微在劇組拍戲,自然放不下心,上回那事的心理陰影還沒散去呢,她每天一有空就各種問她在哪裡,遇到了些什麼事,沒空問就讓王圓圓問,總之要時時給她報備行程。
“什麼叫不用擔心了,我擔心著呢,保鏢跟著了嗎?”林閱微橫了她一眼。
“跟著了。”顧硯秋舉手發誓,“上班都在門口站崗,都是黑西裝小哥哥,一八五起跳。”
林閱微聞言立刻皺眉,說:“什麼小哥哥小妹妹,不準這麼叫,誰教你的?”
顧硯秋說:“我自己在網上學的。”
林閱微說:“不可以叫。”
顧硯秋委屈臉:“我就在你麵前叫一下,沒有當著彆人的麵叫。”
林閱微說:“我錯了,你趕緊把嘴給我收回去,再嘟嘴我就要親你了。”
顧硯秋現在皮得很:“你來親啊。”
把林閱微撩得心癢難耐,最後還不滅火。
林閱微磨牙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顧硯秋坦然道:“是啊是啊。”
林閱微說:“你給我等著。”她念頭一轉,燦然笑道:“你什麼時候來探我班啊?”
顧硯秋說:“下下下個周末?我還在挑日子。”
林閱微笑容更大:“好啊。”
顧硯秋看著她燦爛到誇張的笑容,忽然記起來一件糟糕的事:她和林閱微約定的是周六,二四六按照協議是屬於林閱微的,失策了。
不得不說林閱微小心思還是很多的,那個時候就未雨綢繆到了今天,她在劇組的時間很長,顧硯秋探班隻能選在周五周六的飛機,周日就得趕回去,能做運動的隻有周六,而她早早地就將周六給定了下來。
不過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林閱微在自己的日子裡被先發製人,昏頭轉腦,糊裡糊塗地被推倒不是一次兩次了,在接下來的不知道第幾個周末,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林閱微進了劇組,顧硯秋一個人和薛定諤住在空蕩蕩的彆墅裡,冉青青適時地向她發出邀請,讓她住到林家去,播撒她泛濫的母愛。
顧硯秋攜貓去往林家,一進門,喊了聲:“媽。”
冉青青表情立馬美得跟要羽化登仙似的,受不了的緩了好一會兒,才滿臉笑容地迎上來,擅自改了對顧硯秋的稱呼:“秋秋來了啊。”
秋秋本秋的顧硯秋僵了下,從容地接受了。
“秋秋,你明天早餐想吃什麼?”
“秋秋,你明天中午吃什麼?公司點外賣?外賣不健康,我給你做便當吧,你想吃什麼菜?我現在就去買,不要跟媽客氣,林閱微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客氣。”
“秋秋,下班了沒有啊?媽給你煲了湯,黨參烏雞湯,煲了一整天了,我剛嘗了一口,特彆好喝,什麼?晚上有應酬啊?沒事兒,回來再喝,我給你保著溫呢。”
“秋秋,工作累了吧?這麼晚還辦公呢,媽給你做夜宵。怎麼能不吃夜宵呢,你又不是林閱微,不用減得不成人樣,好了不要再說了,我現在就去做,湯圓怎麼樣?手工包的,你喜歡的餡兒,保準好吃。”
“秋秋,你現在要管理兩個公司呢,累壞了吧,可得好好補補,這是我專門尋來的食譜……你才喝了小半碗湯啊,這樣營養不夠的呀,再喝一碗吧,營養跟上了才能好好工作啊。”
“秋秋……”
“秋秋……”
一個月後,林閱微看著視頻裡的顧硯秋,瞠目結舌道:“寶貝兒,你怎麼胖了這麼多?”
顧硯秋麵無表情,默然地拎過一邊躺屍的薛定諤,把它兩隻爪子提起來,給她看薛定諤圓滾滾的肚子和擠得快看不出五官的臉。
林閱微也跟著沉默半晌,砸吧了一下嘴,乾巴巴地往回找補了一句:“胖了好,有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