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帝二十二年,注定是熱鬨的一年。
二十一年,景帝派遣太子攻打英王,用一年時間才終於拿下犯上作亂的英王黨羽,英王病逝,膝下子嗣死的死,逃的逃,英王一脈徹底沒落。
朝廷上下歡欣鼓舞,一時之間大周皇室風頭無二,景帝與太子的功績被一遍遍提起,文人墨客用華麗的辭藻堆砌史書。
次年,景帝以年老重病為由,欲禪位於太子,詔令藩王和各地大員入朝觀禮。
明晃晃的鴻門宴,大周官員自然樂意進京,也好與即將登基的太子攀攀交情,可藩王卻如臨大敵。
最後三位藩王,蒙王派了嫡長子,韓王直接傳位給了兒子,讓新上任的韓王入京,而瑞山王病重,太妃要照顧小王爺無法出行,隻是派遣了使者送上賀禮。
這般作為實在是不給皇室麵子,看得朝廷文武百官暗地嘀咕,卻意外的發現皇帝的臉色雖然不悅,卻並不算陰沉。
三位藩王的使者進京時,趙懷送出去的消息也到了蒙王和韓王手中。
很快,趙懷便收到了回應。
陸遠濤笑得像一隻老狐狸:“蒙王辛辛苦苦為大周戍邊,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誰知皇帝翻臉不認人,他心中定然不滿已久。”
趙懷翻開那封密信一看,頓時笑道:“你猜中了,蒙王想試試皇靈院的深淺。”
陸遠濤點了點頭:“三位藩王中,蒙王最是兵強馬壯,且向來與朝廷不太和睦,如今知道皇靈院出了事,心底有其他打算倒也正常。”
趙懷微微挑眉,卻說:“即使皇靈院元氣大傷,也是盤踞大周的龐然大物,絕不是可以隨意撼動的存在。”
陸遠濤問道:“王爺的意思是,蒙王隻怕會無功而返?”
“無功而返倒也罷了,隻怕會偷雞不著蝕把米。”趙懷說道。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當年朝廷抽調靈師,蒙王麾下也不能免俗,恐怕手底下的靈師力量不會太多。”
陸遠濤忽然想到一件事,笑著說道:“蒙王忍不下這口氣要出手,對瑞山而言卻是好事,兩虎相爭,瑞山也能摸一摸他們的實力。”
趙懷一想也,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好束手旁觀,你去見見那位使者,將銅鈴贈與蒙王。”
陸遠濤沒想到趙懷居然會摻和進去,提醒道:“王爺要趟這渾水?”
趙懷卻搖頭:“時機還不成熟,本王隻是想助蒙王一臂之力,也好讓朝廷知道藩王並不是他們手中的麵粉,任由他們揉圓搓扁。”
趙懷與蒙王素不相識,但也知道如今大周僅剩下三位藩王,朝廷皇室又擺出一副鐵了心要收拾他們的決心,遲早都會伸出爪牙。
瑞山自然不可能任人宰割,趙懷是絕不願意再去過寄人籬下毫無自由的日子。
既然如此,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不信蒙王,但從立場上而言,他與蒙王才是一個陣營的,當初英王敗落,他們心底也有唇亡齒寒。
再有一個,趙懷也有自己的打算,恨不得皇靈院越倒黴越好,這樣瑞山才能安穩一些。
當初陸遠濤帶回來的一行人,雖說進入瑞山之後就全被按住,為首的徐靈師屍骨都涼透了,可若是皇靈院源源不斷派人來,趙懷也會覺得麻煩。
陸遠濤一聽,也迅速明白了趙懷的意思,十分支持:“正當如此,蒙王此舉看似魯莽,卻也能為我們探一探虛實。”
談妥了此事,趙懷又提起韓王:“沒想到韓王年紀不小,卻長著一顆老鼠膽子。”
提起韓王,陸遠濤也是一臉無語:“韓王連消息都不敢聽,隻說已經退位讓賢,一切由信任韓王做主。”
趙懷嗤笑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他想當縮頭烏龜也得看皇帝答不答應。”
經此一事,趙懷卻已經認定韓王不可與之為伍,這般膽小如鼠沒有遠見之人,他還怕會被背後捅刀子。
六月初八,黃道吉日,京城到處張燈結彩,倒是比過年的時候還要熱鬨。
熱鬨之下,雲譎波詭。
天還未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太子便精神抖擻的出發了,他等這一日等了三十多年,如今終於等到了。
太子從未想過皇帝還未死,自己居然就能順利登基,當初與老三爭得頭破血流,甚至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日子還在眼前,一眨眼卻順風順水起來。
意氣風發的太子忽略了其中異樣,迫不及待的等待著良辰吉時。
不過在此之前,太子還得恭恭敬敬的去拜見皇帝:“父皇。”
比起太子,皇帝的臉色蠟黃,頭發花白,看著確實是常年重病的模樣,他的臉上並無多少喜色,看了眼掩不住喜悅的兒子,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太子在他銳利的眼光下微微一頓,立刻收斂了許多。
皇帝並未多說什麼,隻是站在高處往下看,一直到太子忍不住提醒道:“父皇,快到欽天監給出的吉時了。”
皇帝才道:“走吧。”
宮廷內響起低沉而悠遠的鐘聲,太子殷勤的想要攙扶皇帝,卻被他阻止。
太子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陰沉一臉不悅,心底也咯噔了一下,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太子,對皇帝生來便有幾分恐懼。
隨即一想,今日過後,他才是大周的皇帝,太子又輕鬆了一些。
進入宗祠之前,太子甚至還有心情提起一事:“父皇,蒙王韓王和瑞山王簡直給臉不要臉,竟敢一個都沒來,等兒臣登基之後遲早都要收拾他們。”
聽見這話,皇帝的臉色又是一沉,冷聲道:“英王一戰的教訓還不夠嗎?”
“國庫空虛,皇靈院損失慘重,你拿什麼去收拾他們?”
若是往常,他這般教訓兒子的口氣,太子肯定惶恐不安,但現在卻不同了。
太子一臉不以為然:“不過是死幾個人罷了,等收拾了他們三個,國庫自然就滿了,尤其是那瑞山,這幾年來可沒少賺去金銀。”
顯然在太子的眼中,普通人不值一提,皇靈院的靈師也不足輕重。
皇帝皺了皺眉,隻說:“太子,皇靈院的秘密隻有每一任皇帝可知,等進了宗祠,你才能知道一切,到時候便知道輕重了。”
他心底不是不失望,以前覺得這兒子還好,雖說才能不足,但勝在聽話懂事,可如今越看越不順眼。
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太子毫無遠見,愈發自高自大,戰勝英王讓他野心膨脹,卻看不見朝廷為此付出的代價。
皇帝是好意,誰知太子聽了,隻愈發期待快些登基。
皇帝禪位太子登基的大典,可比當初趙懷繼位儀式隆重許多。
禮部從年前便開始準備,光是繼位用的禮服便來回折騰了不下百遍。
皇帝與太子兩人換上了祭服,一步步走上天壇,天壇中層放著一個巨大的九龍鼎,隨著“始平之章”,兩位帝王三跪九拜祭蒼天。
奠玉帛、進俎、行獻禮、撤饌燃祭品,完畢之後,皇帝才會帶著太子進入宗祠,兩人在宗祠之內完成最後一步交接。
這最後一步,相當於當年趙懷進入趙氏宗祠,接受祖宗牌位的考驗,裡頭發生了什麼,外麵的朝臣是無從得知的。
大周的宗祠也一樣神秘,除了帝王和指定的繼承人之外,外人絕不可進。
一場繼位大典下來,老皇帝的臉色越發蠟黃,眼看著搖搖欲墜,讓人擔心他能不能堅持下去。
反倒是太子紅光滿麵,可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下頭文武百官看了,心底也自有掂量。
新上任的韓王入京之後一直心驚膽戰,生怕被皇帝害了,如今見了卻忍不住嘀咕:“難道陛下真的是重病在身,不得不退位讓賢?”
他心底一喜,暗道若真的如此,他親爹的算盤珠子就打錯了,到時候落到他手中的韓王之位,他可是絕對不會還回去的。
新韓王胡思亂想,卻沒瞧見蒙王世子幾人的神色不對。
遠在天壇之上的皇帝和太子自然也注意不到,紅光滿臉的太子幾乎是急不可耐的踏進了宗祠,一進門,他臉上的紅潤迅速消失殆儘,不敢置信的看向宗祠之內。
隻見宗祠之內盤腿坐著一個人,身著紅衣,容貌俊秀,陰柔之氣讓人側目。
皇帝冷著臉跟著走進來,見他堵在中間還推了一把。
宗祠的大門轟然關閉,太子才猛地回過神來,尖叫道:“父皇,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皇帝臉色一冷,罵道:“噤聲,不可無禮!”
太子卻已經顧不得其他,幾乎嘶吼的叫道:“父皇,今日是你心甘情願禪位給兒臣的,為何三弟會出現在宗祠之內,這可是大周宗祠,閒雜人等不可進入,否則其罪當誅!”
就在這時,盤腿坐在軟墊上的三皇子嗤笑一聲,開口罵道:“你就選了這麼個蠢貨?”
太子臉色越發難看,若不是僅存的理智還在,他怕是要衝過去將三皇子直接撕了。
皇帝低咳一聲,歎氣道:“子孫不肖,讓皇叔看了笑話。”
三皇子麵無表情的掃過太子,隻是簡單的一個眼神,卻讓暴怒中的太子如同被冰水潑了一臉,迅速的冷靜了下來。
他到底是當了多年的太子,雖說今日飄了一些,但也不是沒有理智。
冷靜之後,太子便意識到不對,即使父皇再寵愛薛貴妃和三皇子,也不可能違反祖宗規矩,再者,皇帝真要傳位給三皇子的話,何必搞這麼一出瞎折騰。
三皇子隻靜靜的坐在哪裡,卻讓太子覺得心驚肉跳,害怕不已,更讓他心生恐懼的是,皇帝居然稱呼自己的兒子為皇叔!
太子身體微微顫抖,他哪裡來的皇叔,父皇雖有許多兄弟,但都早逝,活得最長的便是如今瑞山太妃,當年德川郡主的父王康王。
可就算是康王,也早在多年前就死了。
不,不對,這還不是他的皇叔,而是父皇的皇叔,他的皇爺爺!
三皇子注意到他的神色,冷冷道:“不知蠢笨,膽子還小,瞧這小臉嚇得。”
皇帝皺眉,轉身嗬斥:“跪下,這就是皇靈院院長,朕的親叔叔,這麼多年以來庇護著大周的江山。”
太子的腦袋成了一片漿糊,為何父皇的親叔叔還活著,就算活著,怎麼可能這般年輕?這,這分明是三弟啊,他與三弟水火不容,可絕對不會認錯人。
雙腿一軟,太子直接跪了下來。
三皇子眼底閃過一絲嘲諷,正要說話,忽然臉色一變。
皇帝還以為他心懷不滿,勸慰道:“這孩子雖然笨了些,但好在還算聽話。”
三皇子卻直接起身,朝著西南麵看去,皺眉道:“事情不對,該死,有人擅闖皇靈院!”
聽見這話,皇帝也是嚇了一跳。
再一看,三皇子居然不顧登基儀式還未結束,直接轉身鑽入了密道。
皇帝眉頭一皺,再看滿臉惶恐疑惑的太子,隻覺得腦仁一陣陣發疼,皇靈院出事皇叔走了,那這儀式還如何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