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商賈篇(六)(1 / 2)

秦雲遠陪著連承澤來到了一家較為偏僻的茶舍。雖然連承澤作為質子不能出齊國都城,但是把他帶出宅子秦雲遠還是能做到的。

這裡並非鬨市,隻有偶爾幾個販夫走卒或者貧窮的婦人路過,青石板路上空空蕩蕩,車輪碾過的聲音可以清晰入耳,顯得分外寂靜。

當秦雲遠和連承澤下車走到茶舍門口,就聽到了一陣高談闊論之聲。

茶舍裡麵一桌圍坐了六七個白衣士子,好像圍繞著一個論題爭論些什麼,旁桌的一些普通茶客偶爾也插上一兩句話。所有人雖是衣袍整潔,但是臉上的菜色和那些劣等的衣服材質都說明了這些不過是最為底層的百姓罷了。

見連承澤皺起了眉頭,秦雲遠知道這位年輕的王孫還是放不下身段去與這些普通百姓對辯。

秦雲遠隻以為是他起了小性子,也就自顧自坐在了茶社較中央的座位上。

不過片刻,連承澤也不得不跟著落了座,情緒看似恢複了平靜。

秦雲遠靜靜地聽著另一桌在爭論些什麼。這裡是他命人探查出來的一處極佳的地點,這裡的辯者雖然因為家庭貧困而限製了眼界,但也算有著幾分真才實學,給男主作為新人的試煉場鍛煉一番再合適不過了。

連承澤偷偷看著對坐之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還是把所有話咽了回去。

他為什麼要帶他來這裡?是看不起他嗎?

明明這三年,他都快要相信對方教導他是出自真心了……

難道之前的朝夕相處都是欺騙嗎……

一種酸澀感把整個胸腔塞得滿滿當當,連承澤努力使端著茶碗的手保持平穩,眼中閃過一絲晦澀的陰暗。

秦雲遠聽清了這些士子討論的內容:先前的滎泠之戰中魏將坑殺十萬齊兵,是對還是錯。

兩派已經快分出了勝負,其中一個認為此舉有傷天和、民心的士子如同打鳴的公雞般高昂著頭顱,就等著其他同伴全部認同他的觀點。

“想試試麼?”秦雲遠看了片刻轉過了頭,這樣的話題也就這些底層士子還在討論了,要知道參與滎泠之戰的將領可都還活著——年輕人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秦雲遠眼中的那一絲不屑正好落在連承澤眼底,變成了對他懷疑的印證。

為了爭心底那一口氣,他一下子站起了身:“非也!”

那位士子沒想到還會有外人來與他對辯,轉過頭正想說些什麼,就發現對方隻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看起來年歲不大,就是眼神唬人得緊,仿佛在看什麼仇人似的。

與他對坐的另一位公子倒是年紀大了些許,正在悠然品茶。

同時,這位士子眼尖地發現兩人穿的都是上好的綢緞,腰間佩的也是上好的金鑲玉,像是什麼貴人。

他眼中的輕慢這才消去了些,恭敬地一揖:“不知這位小公子有什麼高見?”

“本公子以為,魏軍坑殺十萬齊兵,何錯有之!”

連承澤似乎想要將內心的憋屈感一下子傾瀉出來,那雙黝黑的眼睛裡滿是對於對方的輕視以及不滿。

同時他偷偷看了眼一旁的秦雲遠,對方隻是端著茶盞,臉上擺著一種他最討厭的看不懂的淡然。

那位士子隻覺得自己想要討好貴人的熱臉貼上了冷屁股,語氣也開始變得有些不善:

“魏軍在滎泠坑殺十萬之眾,所為簡直喪儘人倫!魏將既為朝廷命官,就當懂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道理!但他做了什麼!無博愛濟眾的不忍之情,無廓然大公的仁者之心,枉為大將!枉為人!”

這番話不可謂不犀利,但也僅僅是犀利罷了。

秦雲遠再品了一口茶,低垂著眸靜待著連承澤的回答,這麼三年的教導下來,他相信連承澤的能力。

但等到周圍隱隱傳來了些許嗤笑聲,秦雲遠這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秦雲遠抬起頭,連承澤帶著嬰兒肥的臉上滿是憤怒的紅暈,原本難以看出什麼情緒的雙眼中滿是血絲,紅得讓人心驚,他的手緊緊攥在一起,紅潤的嘴唇緊緊地抿著,仿佛在強行忍耐著什麼。

情緒竟是這般外放了。

秦雲遠眉緊皺,沒想到連承澤對於這樣的形式竟是這般抗拒,是他失算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透露連承澤的身份,隻能喚了他的名:“承澤,怎麼了?”

連承澤似是才反應過來,那一雙莫名黯淡的雙眸泛起了些許象征著生機的波紋,那般用目光死死地鎖定讓秦雲遠覺得有些不適。

但現如今並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連承澤情緒的不穩定,作為一名合格的商品保養者,他站起身,與對方麵對麵,低下頭,眼睛對視著這個他陪伴了三年的男主:“承澤,你從未參加這樣的對辯,所以我才帶你來這裡玩玩。我並非看不起你的能力,隻是擔心你。”

一旁的士子們臉頰漲得通紅,什麼是玩玩!本以為這位年長些的公子能通曉為人處世之道,但如今看來——這個人隻是欺人更甚!

無視了一旁諸位士子不甘的邀戰辯論的聲音,秦雲遠隻是靜靜地繼續注視著連承澤,觀察著對方的神色。

他擅長在生意場上揣測人心,但是對於這樣一個心思總是內斂的孩子,他還是難以把握,也不知他說的點是對了還是不對……

要是不對了又該如何?習慣了總是與一個理性而聰慧的人交流,如今連承澤難得的情緒化竟是讓他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不過幸好,對方眼中的血色散了開來,恢複了以往的鎮定和清澈,似乎也是察覺了他先前行為的不妥,整個人略有些慌亂,低下頭垂下眼簾訥訥地說:“抱歉。”

連承澤突然的乖巧被秦雲遠歸為自己安慰得當,他反思了自己的行為,覺得今日的對辯大概是進行不下去了。

他看向那些徒有些許才氣而不知進退的士子,雖然他不怎麼看得起這些人,但是他們太聒噪了,其中夾雜的些許話語,說得也過了……

好歹也是自己教導了三年的學生,要教導批評也輪不到他們。

見這個俊美的少年終於正視了他們,士子們喊道:“膽小如鼠之輩!不過仗著一股銅臭味,可敢以真才實學與我們一戰!”

秦雲遠眉微蹙,抬起眼眸,冷冷地掃過了那幾個叫囂地最為響亮的士子,原本為了掩飾身份而內斂的氣勢一下子外放,壓在那幾個士子的肩膀上。

那幾個士子瞬間仿佛被掐住了脖頸,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在貧寒的坊市間掙紮著存活下來的士子哪裡見過有著這樣氣勢的人物,原本即將獲勝的士子更是恨不得立刻抽自己嘴巴子,之前明明已經看出這些人非富即貴了,怎麼還是一衝動去招惹了呢!

秦雲遠看著那幾個縮成鵪鶉的寒門士子,收起眼底的寒光,覺得也沒必要自降身份親自與他們計較,正想招手讓門口的侍衛進來處理一下,右手的袖子就被身後的人揪住了。

秦雲遠奇怪地轉過頭,身後的人已經換上了淡然而矜貴的笑容,與平日裡一般無二,甚至讓他覺得——他好像一下子愉悅了不少?

連承澤眼中對於那些平民士子的不屑依舊存在,但是胸腔內的酸澀以及憤怒已經褪去,三年積攢下來的懷疑以及惶恐在那一個維護的舉動下如遇暖的冰雪般消融了大半。

如今那讓他覺得恥辱的對手在他眼裡已經變成了能博得那人好感的香餑餑。

“既然這些庶民是秦大哥找到陪我玩玩的,我若是不說什麼豈不是辜負了秦大哥的心意?”

士子們看著那個小公子微提起嘴角,明明看著是一副陌上公子的模樣,他們的直覺卻告訴他們——麵前的是一頭餓狼,而他們則是被盯上的小羊羔。

“爾等若是論戰勝了本公子,本公子給你們這個數!”連承澤知道自己需要的不是喪失了一戰的勇氣的廢物,而是一塊磨刀石。因而他豎起了一根手指。

“一百兩?”為首的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連承澤正想應下,就被旁邊的人搶了話:“不,一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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