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他感受到某種安心。
也恰是在此時,大殿回蕩起溫厚的聲音:“我在的。”
天元的聲音遙遙傳出。
“我記得你,你看起來比上次來的時候要成熟得多。”
乙骨憂太眉眼間暈染上些許笑意和堅毅,他點頭:“是,我在外曆練了許多。”
而後,天元的視線似乎又從不知名的地方落在小綿羊江萊身上。
“……這次你帶年輕的新朋友來了啊。”那道話語平緩說著,“——隻不過,似乎有著更為古老的靈魂。”
天元透過外表,看到靈魂。
乙骨憂太略微一頓,他側臉看向身側的棕發少年,沒有主動回答什麼。他知道這是屬於對方的問題。
江萊抬起臉,他並未直接接話天元剛才的內容,也沒有問出原本來此想要問的,而是好似突然岔開話題,道:
“……這顆樹,它生長了多少年?”
這樣略顯突兀的話語,並沒有讓天元的聲音多出一絲意外感,天元依然是往常的語氣,和緩回答道:
“若是單論它的生長,比我的年齡要長。可若是說它生長於此的時間,比我年齡要短。”
“是嗎……”江萊上前兩三步,他靠近那盤踞於此的古樹,眼簾半垂,將手覆蓋在粗糙的樹皮上輕輕摩挲,“我想,無論多短,都有一千年的時間了吧。”
乙骨憂太沒有理解二者的對話,但他體貼地沒有出聲,而是靜立在旁側,默默等候著。
在短暫的安靜後,天元的聲音裡帶上些許長輩的笑意,柔和道:“為什麼不直接問問本尊呢?也許你有很多話想要說,但不是對我說。”
江萊抬起眼眸,他視線遙遙落在前方,像是在確認聽見的話語。
天元的聲音輕緩下來,對著另一個方向,像是在喚醒什麼沉睡的靈魂:“老朋友,醒一醒吧。”
伴隨著天元的話語,盤踞在正殿中央的古樹枝葉輕輕抖擻,細小的觸須根顫動著,就像是一位古老的巨人緩緩騰身。
江萊感受著空氣中熟悉的力量波動,他深深銘記著——在漫長悠久的千年前,這股力量引導著他在大雪落滿的山中,尋到池邊的藕粉色美人和古樹。
這股力量來自他概念意義上的親人——大家長[源]。
當初[源]將自己的神格碎片分散後,因為能力的分散與消耗,本體安靜沉眠在了某處。
之前的江萊不清楚[源]的本體沉眠在哪裡,而現在他知道了。
高專下的薨星宮內部盤踞的古樹,便是[源]的本體所在。
亦或者說,正是因為[源]的本體在此,天元才會於此建立薨星宮。
兩位不死的、駐留的老人互相陪伴於此。
盤踞的古樹沉靜許久的靈魂正在複蘇,像是打了個盹後伸懶腰一般,古樹身上那些枯萎的藤蔓窸窸窣窣抖落。
天元似乎還說了句什麼,但是江萊沒有聽清,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
他黝黑的雙眼倒映著古樹的身姿,樹皮的圈圈紋理與疤痕銘刻在眸中。
江萊感受到麵前的古樹醒來,他張張口想要說什麼,卻又在一瞬間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仿佛失語一般隻能發出無言的氣音。
在短暫的愣神後,他反應過來自己此刻還是棕發少年的外貌。
不知道[源]能不能認出自己,也許自己應該換回本體——
在江萊操作的前一刻,古樹伸展出輕柔的藤蔓,像是擁抱一樣環繞住眼前的小少年,無法辨明語種卻又能聽懂的語言傳入腦海:
『好久不見了,孩子。』
熟悉親昵的話語掃清了江萊的疑慮,無論外貌怎樣變,大家長[源]始終能夠認出他。
『最近還好嗎?總覺得你好像有些疲倦呢。』
[源]的嗓音充滿關懷,攜裹著一如既往的如海一樣的寬廣包容。
那些溫柔的枝丫與藤蔓輕輕抱著棕發少年,安撫般拍了拍他的後背。
“……”來自大家長[源]的溫柔讓江萊眼睛有些發酸,他能夠感受出碎片分散與消耗過多後[源]的虛弱,但[源]依舊在醒來的第一時間對江萊傾注著關愛與憂思。
也許祂不清楚外麵的事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不影響祂關注著江萊的情感。
江萊想說的話的確有很多,但他低垂著眼簾,咽下那些苦難的經曆,最終隻是牽動起唇角,回抱了下那些纏繞的藤蔓,嗓音輕快道:
“彆擔心,這些年我過得很好哦。”
就像是長大後在電話裡對母親說的謊:媽媽,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