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芷和傅西泠吵架最“凶”的一次, 是她在國外讀書的時候。
那時候她很忙,也很拚命。
某個夜晚,傅西泠打電話給她時, 她盤腿坐在床上抱著電腦在研究數據模型與決策,看幾眼筆記內容, 又切到PPT頁麵去完善。
敲鍵盤的頻率比回話的頻率高出十幾倍, 傅西泠靜聽片刻, 也不掛斷,在電話裡輕笑著:“猜我在做什麼?”
時芷把整段內容敲完, 才出聲。
眼睛還盯在電腦屏上,她根本沒動過腦子,隨隨便便就給他安了幾條玩物喪誌的罪名:“酒吧,打遊戲,B大校園裡泡妞。”
傅西泠笑音傳過來:“真看得起我啊,國內現在是上午十點鐘, 我泡哪門子妞?”
時芷“哦”一聲,才意識到自己沒算時差。
也隻意識到這麼多。
她根本沒往更深處想。
沒發現能讓自己這樣邊接著電話閒聊, 邊去做工作、學習這類正事的名單裡, 除了領導和對接工作的同事, 隻有傅西泠。
傅西泠, 是唯一與工作無關的人。
傅西泠可能也感知到她心不在焉,把話題往刺激上拉。
他淡淡一句:“上次, 也沒見你這麼冷淡。”
故意的, 曖昧的停頓。
確實是沒有的。
上次見麵隻有一天時間, 他們在酒店房間裡沒出過門。到後半段,時芷難以承受地偏過頭,緊咬下唇, 流了生理性眼淚。
一點點,潮濕地凝在睫根處。
他吻她,說她有種淚盈於睫的美,然後開啟了第二次。
忽然加重的呼吸聲,被汗打濕的頭發,攥出褶皺的床單。
一些頭腦中的破碎片段和不錯的體驗感,輕而易舉被傅西泠的話給喚醒,惹得時芷終於在電腦前走了個神。
鍵盤聲沒再響起,似乎是察覺到時芷的注意力已經被拉回自己身上,傅西泠才願意繼續關於“行蹤”的話題。
他說他在南方出差,遇見回南天裡下雨。
滿世界都是潮濕的,他挺不適應。語氣很無奈地說感覺像走在泳池裡,但拿這種天氣沒有任何辦法。
不知道為什麼他最後一句帶著笑意。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執意和她說這些。
在這通電話之後,隔幾天,時芷和請病假的同事交接工作。不到十分鐘時間而已,已經被傳染了流感,隻能帶病堅持學習和工作。
時芷生病的當晚,天氣不太好,雲層沉,看起來陰陰的,像要下雨。
她咳嗽著構思作業,翻看之前筆記裡畫的思維導圖,完全不知道傅西泠落地JKF。
也不知道他已經打車到她公寓樓下。
手機是靜音狀態,所以時芷沒接到傅西泠打來的電話,隻聽到了敲門聲。
傅西泠敲門和其他人不一樣,很輕。
學過樂器的人,節奏感不錯,總能很隨意地在門板上打出某個突然想起來的曲子節奏。
聽到這樣的敲門聲,時芷停下動作,感到意外。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
打開門,一陣過於清爽的風湧入,微涼。
傅西泠就站在門口,特不正經地撩她,中指和食指間夾著logo眼熟的酒店房卡,見麵第一句話就是:“出去住?”
公寓過廊的燈接觸不良,忽閃忽閃的,像在拍鬼片。
傅西泠在不穩定的光線裡,風塵仆仆卻不顯半分疲憊,他戴黑色鴨舌帽和口罩,長款風衣外套搭配馬丁靴。
氣質很好,很養眼,像躲開娛記進行私人行程的明星。
但時芷病得沒精神,頭暈,生理上的欲求降到極限。
再帥、再寬肩窄腰也沒心思多看。
所以這次,她對他不按常理出牌的到來,表現得無驚無喜,有那麼丁點冷漠。
傅西泠敲門前,時芷剛咳過也擦過鼻子,鼻尖和臉都微泛紅,神情懨懨的:“不去。”
頓了頓,繼續說,“有作業沒寫完。”
門口光線差,看不清臉色。
她說第一句時,他大概沒聽出來她聲音不對,這回聽出來了,表情跟著嚴肅起來,躬下些身子平視她,把手往她額上探:“病了?”
“流感,傳染的那種,你來得不是時候。”
時芷說完這句,才抱著臂側讓開身,去留都憑傅西泠自己選擇。
以為他會自己出去住酒店的。
但他沒有,進門脫掉風衣,隨手丟在沙發上,戲謔地看她:“我怎麼覺得,我來得挺是時候?”
眼看著傅西泠指尖勾著把口罩都摘了,還以為他是這個時候想要,時芷都愣了愣。
結果傅西泠路過身邊時,隻抬手,把鴨舌帽扣在她頭上:“想太多,都病成這樣了,能對你做什麼?”
他們平時見麵不在公寓住,隔音差。
但傅西泠也來過幾次,屋子裡有些悶,他脫了高領毛衣,上身隻穿工字背心,輕車熟路地往廚房裡走。
看見桌上的快餐袋子,傅西泠問她:“就隻吃了漢堡?”
她咳嗽幾聲,才回答:“嗯。”
平時時芷會自己做飯,煮麵或者咖喱之類,這樣生活成本低。付倩負責學費和房租,但不負責餐食等生活費用,能省還是要省些的。
今天是例外,太難受,還有作業,沒精力做飯。
“藥吃了?”
“還沒。”
傅西泠燒了壺熱水,靠在廚房門邊等水燒開時問她:“作業是什麼,我幫你。”
MBA課業非常忙,花在作業上的時間比課堂還要多。
水燒好後,傅西泠兌了杯溫水給時芷吃藥,也給自己衝了咖啡,然後用手機幫她做投資價值分析報告。
外麵開始下雨,很小的那種,零零星星落在玻璃窗上。
時芷靠在床頭,對著電腦處理工作。
等她的工作處理到差不多時,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
嗓子不舒服,時芷偏開頭隱忍地咳兩下,那邊傅西泠也把作業搞完了。
他仰頭揉了揉眉心,先遞溫水給她喝,然後把他手機也給她:“看看。”
時芷狐疑:“抄的?”
被懷疑的人一臉從容:“至於抄?”
她還是狐疑:“你寫報告這麼快?”
“一般。聽你咳嗽總分心,不然能更快點。”
沒往關心這個層麵上想,還覺得,街邊咖啡廳行人來往熙熙攘攘都能工作,怎麼她咳幾聲就成打擾了?
心裡響起“嘁”聲。
時芷想懟人,但又咳嗽幾下,嗓子疼,肺疼,懶得說話了,小口喝著水,認真看完了傅西泠代寫的分析作業。
他竟然不是在糊弄。
觀點明確,邏輯清晰,外語也流暢。不得不承認的是,比起她原本構想的分析方向,感覺老師會更喜歡他的這種。
“謝謝。”
“隻是嘴上道謝?”
傅西泠坐在電腦椅裡,姿態很鬆弛地敞著腿。
這會兒看出來他是坐過許久航程的人了,撐著腦袋,眼裡有困意,很慵懶。
時芷看著傅西泠。
可能藥效起作用,這會兒身體沒那麼難受;也可能是將近二十天沒見,這樣的深夜獨處,情欲終於被喚醒。
房間裡能聽到一點雨聲,也能聽到隔壁鄰居幾個男生在聊天的嘰裡呱啦。
她握著水杯,繼續喝兩口潤掉嗓子裡的癢,若有所思:“彆的道謝方式,你大概不敢。”
傅西泠手裡拿著出機場後隨便買的塑料打火機,按動著,哢噠,火苗幽幽晃動。
聞言,他抬眼看她,讓她說說看,他有什麼是不敢的。
時芷放下水杯:“接吻。因為會傳染......”
話都沒說完,傅西泠已經迅速丟下打火機,走過來吻住她。
她剛剛的話是有點鬼迷心竅,撩一下,但真不至於像他這麼瘋......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聽不見,耳畔隻剩下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時芷緊緊閉著嘴,又被傅西泠緊扣著後腦勺躲不開,皺眉,打他,眼裡意思很明顯——
傅西泠你有病嗎?
他看著她,眼底閃過笑意,然後重新閉眼上前,偏頭,繼續吻住她。
挺輕柔的動作。
在她有些被勾起感覺,逐漸被迷惑著沉溺、放鬆警惕時,他才停住,強勢地說了聲“張嘴”,和她深吻。
呼吸亂得不成樣子,時芷好不容易理智占上風,推開,說這樣絕對會傳染。
傅西泠仍然隻答這麼一句,“反正已經親了”,說完繼續親她。
他單臂緊攬著她的腰,和她緊貼著,親了很久才克製住某種念頭,埋頭在她頸窩,緩片刻,幫她整理好衣領。
竟然還開玩笑,悶聲笑著,說:“這樣......也還算是嘴上道謝。”
被時芷打了一拳。
她又在咳嗽,下床找了兩片藥給傅西泠,開始趕人:“吃藥,吃完你去酒店睡。”
“不去。”
傅西泠已經坐回電腦椅裡,沒碰藥片,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時芷安靜地等了片刻,才察覺到他的決定依然是那句“反正已經親了”。
也算有道理,估計怎麼都逃不掉傳染。
她沒再堅持,先把話說在前麵:“我明早要起早的,你彆動其他心思。”
“剛才誰先開撩的?”
傅西泠反問完,接住時芷砸過去的藥盒,拿在手裡玩,又問她起早起要去哪。
“出差。”
一直到這時候,他們之間還挺和諧的。
但深夜裡時芷高燒三、四個小時不退,有種被拆骨般的疼痛,她把自己咳醒時,傅西泠坐在床邊打電話。
時芷迷迷糊糊聽見傅西泠在講電話。
她睜眼,在模糊天色裡看見他坐在床邊的背影,手機舉在耳側,赤著上身,寬肩,肩胛下肌有她抓出來的淺紅痕跡。
他谘詢當地的朋友,問哪家醫院更靠譜。
他朋友是個女生,聲音還帶著睡意,很溫柔的那種:“還是彆去醫院折騰,大概率是流感。私人醫生借你吧,我聯係一下,讓他過去......”
時芷伸手,雙擊自己的手機屏,看到時間,已經是早晨五點多鐘。
她每動一下都很疼,那種酸痛無力感導致她動作艱難,想要叫傅西泠,卻被他先察覺到。
他舉著手機,沒回頭,隻反手握她的指尖,近乎安撫地握了握。
她嗓子啞,說:“不用。”
臥室裡沒開燈,隻有半扇窗的熹微晨光。
手機裡的朋友在問地址,傅西泠偏頭,蹙眉和她對視,她又強調一遍:“不用。”
傅西泠對電話裡的朋友說“稍等”,按了通話中的靜音鍵,才問時芷:“幾點走?”
“六點鐘。”
傅西泠看了眼手機屏,他應該是意識到醫生趕過來看病這件事在時間上確實來不及,所以迅速製訂了新的方案——
“我讓朋友開車來,你去哪出差,我開車送你過去,讓醫生在路上給你瞧瞧。”
時芷仍然是搖頭。
她想起床,站起時頭暈,眼前有些發黑,扶著床蹲下去,閉眼緩了幾秒。
睜眼時,傅西泠蹲在她對麵:“請個假?”
“你少管。”
時芷扶著床邊站起來,往浴室走。
傅西泠拉她手腕,語氣挺嚴肅:“時芷,你這樣子出不了差。”
“我這樣子能不能出差,你說了不算。”
時芷眼神太冷了,像看陌生人。
傅西泠也有些來脾氣了,鬆開手不再拉著她,他甚至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意思是:OK,行,你隨便,不管了。
關上浴室門前,時芷看見傅西泠重新拿起手機貼在耳側。
她強撐著洗了個澡。
吹乾頭發,出來換衣服,倒也沒有刻意避開傅西泠,就坐在床上穿絲襪。
雨已經停了,他們沒再對話。
隻有在時芷把手背到身後,受生病影響,扣內衣搭扣一下居然沒成功時,傅西泠才沉默地滑了下電腦椅,伸手,幫她把搭扣給扣好了。
時芷空腹吃了藥,腦子裡在琢磨出差所需要帶的物品。
她把筆記本電腦和手機充電器裝進包裡時,思緒已經轉到“帶睡衣”“帶發繩”“帶耳機”上麵去了。
這趟出差時芷是非去不可。
Man團隊的核心成員病倒了,就是傳染她的那位。
她之前一直以助理的身份協助項目,現在嚴重缺人,臨時借調不現實,這才能輪到她這種新人出麵,跟著集團裡的頂配團隊出去。
機會難得是一方麵。
另一方麵,時芷其實非常在意這種臨危受命的緊張感。越是難,越是不能退,某種意義來說,也算是她證明自己實力的某種方式。
在時芷快要把包收拾好的時候,傅西泠才終於說話了。
好像剛才賭氣做“請”這個手勢的人不是他,壓著脾氣的,語氣很平靜:“出差幾天?”
“三天。”
“你臉色很差。”
“我知道。”
傅西泠把手機屏轉過來,上麵顯示著的數字時芷並不陌生,是Man的手機號碼。
她皺眉。
“如果我托人和Man聯係,讓你留下休息,你會怎麼做?”
時芷摘下手腕上的滿鑽手鐲,拍在桌麵上,沒再多說什麼。
這就是答案。
她早警告過,不許他在她的工作上動任何手腳。
傅西泠點頭,刪掉那串號碼,語氣冷淡:“行,知道了。”
一直到時芷離開公寓,傅西泠沒再說過話。
下過雨的街道濕漉漉,天色依然有些陰沉,公司的車子已經等在樓下,她上車,把口罩發給團隊同事。
時芷不知道傅西泠什麼時候回國,也不知道手鐲他會不會拿走。
眼下工作上的事情太多也太重要,時芷幾乎是咬牙堅持著在完成了後麵的任務。
出差的當天下午,對方團隊裡的某位領導笑嗬嗬地給Man介紹了效果不錯的藥。
時芷試過了,還算有效,起碼不再高燒,其他症狀也在吃第二頓藥後逐漸減輕。
出差三天,時芷一直戴口罩。
工作方麵雙方的接洽溝通非常順利,時芷這個臨時壯丁的表現也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Man的團隊裡所有人都很興奮。
第三天晚上,他們在當地找了很有情調的餐廳弄團隊慶功宴,要吃完才回去。
坐在有人拉琴的高檔餐廳裡,時芷沒摘口罩,安靜地聽著輕音樂、聽著同事間熱鬨的交談。
但其實思維突然從緊張的公事裡解脫出來,是會不由自主想到傅西泠的。
這三天裡他們沒有聯係過。
對傅西泠這個人的最後印象,停留在她關上公寓門前一瞬。
公寓裡百葉窗隻遮了一半,略昏暗,他垂頭,緘默地站在桌前的背影。
出國前她想過他們會斷。
卻沒想過斷得這麼......
有同事拍著她的肩,關心地尋問她要不要摘口罩吃點東西。
她搖搖頭,說“謝謝”。
在職場中,時芷屬於話不多但效率超高的那種類型。
付倩很會安排。
在Man已經成型的團隊裡,都是經過大浪淘沙的老手,沒人會給能力強的新人使絆子,也沒人會硬拉著話不多的她搞職場社交那一套。
社交方麵完全不會吃虧、不會被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絆住,讓時芷可以全心全力去努力吸收各種經驗和知識。
Man隔著人群喧囂對她舉杯,片刻後又走過來,也詢問她的病情怎麼樣。
時芷簡單答著,說自己已經快好了。
台上換了位男性小提琴手。
她瞥過一眼,腦子裡在轉的是傅西泠攔住她的樣子,眉心緊蹙,有點壓著火氣。
坐時芷身旁的同事抽煙,用一款S.T.Dupont的打火機。
這牌子的打火機傅西泠也有,不止一款。
以前在國內,時芷見過他用金色的,也見過黑色的,還有兩個造型花裡胡哨的什麼限定款、限量款。
手腕空得有些不習慣。
最初到國外時,時芷時刻做好了和傅西泠斷的準備,但每一次她以為會斷掉的那些契機裡,他們的關係都沒受到過絲毫影響。
沒想到在她最毫無準備的時候,真的要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