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浮站在顧家側門的門口,看著聞齊澤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心裡感歎:這人也太老實了,難道就沒想過,可能是我們這邊不小心走漏了風聲嗎?
當然顧浮和穆青瑤是不可能說漏嘴的,剩下就是當天在場的車夫和侍衛……
顧浮去找李氏,意外得知車夫從昨日起,便不見了蹤影,顧浮驚覺不對,不僅讓綠竹找秘閣的人幫忙調查,還拜托了今日上門的戚姑娘,讓郭兼那邊去找監門司幫著留意一下。
戚姑娘今日上門是顧浮找人去請的她,主要是顧浮想通過戚姑娘,向郭兼打聽李禹知道她身份後的反應。
要說禁軍的事情,和傅硯打聽也是一樣的,但自從在含元殿偏殿撞見李禹,傅硯就對李禹充滿了敵意。
顧浮雖然品不出這股敵意是怎麼一回事,但還是遵從了內心升騰而起的求生欲,選擇不去找傅硯問李禹的情況,轉而找了目前跟禁軍鬥得如火如荼的郭兼。
郭兼也正想和顧浮吹噓自己如今有多春風得意,生怕妻子記不住話,特地將想說的寫在了紙上,讓妻子帶去給顧浮。
顧浮看到戚姑娘掏出厚厚一疊紙,還以為李禹怎麼了,結果看完才發現,紙上寫得都是郭兼如何帶著他手下的赤堯軍韜光養晦,最後終於找到時機在陛下麵前嶄露頭角,還搶了禁軍幾件差事,隱隱有要和禁軍比肩的勢頭。
這才短短兩個月,郭兼能做到這個地步是顧浮沒想到的。
但顧浮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發現其中並沒怎麼提到李禹的情況,更多是嘲諷。
顧浮確定紙上就寫了這麼多,隻好轉頭去問戚姑娘。
李禹出身不凡又未娶妻定親,是夫人們口中議論最多的佳婿人選之一,戚姑娘混跡在後宅婦人之間,自然也聽說過一些有關他的事情,便告訴顧浮:“都說他近來很古怪。”
“古怪?”
戚姑娘努力回想,勉強拚湊出了個大概,顧浮這才知道李禹前陣子突然稱病告假,還在告假期間在大街上打了人,但此事被人壓了下去,戚姑娘也是從京兆尹夫人口中聽來這一消息,之後李禹還辦砸了幾件差事,不僅被皇帝訓斥,還被李家老爺子動了家法。
顧浮:“……”
這麼糟心,難怪皇後不肯說。
……
旁人口中隻一句“古怪”,隻有李禹自己知道自己經曆了什麼。
那日他想起堂哥李錦手中有花重金求來的顧家二姑娘的畫像,便丟下友人直接下樓去找李錦。
可李錦卻因為顧浮如今是國師的未婚妻,以為李禹突然問起這事,是要他把畫給毀了,便撒謊,說自己那畫早早就被父親——也就是李禹的二叔發現,扔火盆裡燒了個乾淨。
李禹雖然遺憾,但也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直到某次去六部提人,他意外得知了顧家大少爺的名字——顧沉。
莫名的,他就想到了顧浮。
他鬼使神差地去找了被革職的前禁軍副統領吳懷瑾,吳懷瑾同顧家二姑娘交換過庚帖,自然也知道人姑娘的閨名,於是他終於發現,顧家二姑娘的名字就叫顧浮。
沒人知道他那天是怎麼回的家,等反應過來他已經闖入了李錦的院子,還不顧院裡丫鬟的阻攔,把李錦的院子搜了一遍,然後搜到了那副被李錦藏起來的畫。
他看著畫上翩若驚鴻的女子,整個人都像是被雷劈過一般,腦袋一片空白。
過了許久,有什麼在他腦海裡浮現,那是他在北境從軍的記憶,記憶裡的顧浮半點沒有畫上的精致和妍麗,不僅穿著男人的衣服,還成天混在男人堆裡,雖然看著瘦弱了一點,但因為她在戰場上表現勇猛,所以從來沒人懷疑過她是一個女人。
李禹記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對她留下印象是在邊境的遊風城,那時左迦部圍城,援軍遲遲不來,城中又斷了糧草,竟有百姓組織起來,將自家的小孩送來給北境軍的人果腹,隻因左迦部有破城後必定屠城的凶名,城若被破,全城都將遭殃。
他忍著惡心想把這些小孩送回去,卻被顧浮攔下。他當時以為顧浮想吃掉這些小孩,差點和顧浮打起來,結果顧浮告訴他,這些孩子送來了就隻能藏著,若直接送回去,下次送來的就會是一碗碗煮好的肉湯。
城中能吃的都吃了,哪還有肉做湯,除非……
李禹看向那群懵懂的孩子,有些想吐。
顧浮威脅他:“你敢吐一個試試?”
也不怪顧浮會這麼凶,李禹到北境軍沒多久就暴露了身份,因為是皇後的侄子,所以處處受優待,顧浮這樣的小兵全靠喝水啃草充饑,偶爾打幾隻從遊風城上空飛過的鳥就當大餐了,李禹要還敢當著她的麵吐,她真的會揍李禹。
不過他最後還是吐了,因為顧浮把小孩藏好後突然和他說:“剛剛那些話是老錘頭和我說的,老錘頭在北境軍待了八年,你猜他怎麼知道把小孩送回去會換來肉湯?”
李禹一細想,沒忍住吐了。
顧浮也終於有了借口,一腳把他踹到地上。
後來李禹才知道,在他還有東西吃的時候,底下的小兵就已經斷了糧,顧浮揍他前一天,老錘頭和另外幾個老兵偷跑出城去找吃的,運氣不好被左迦部的巡兵撞見,割了頭掛在高高的杆子上,作為挑釁。
所以顧浮就是故意的,故意說那些話,就為了揍他一頓。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注意到了顧浮。
顧浮和他不同,身邊常有人跟著,那些人和她勾肩搭背,嬉笑怒罵,關係很好。當然也有人和顧浮起過衝突,可打過一架後又莫名其妙和顧浮混到了一塊。
顧浮性格好起來很好,沒事還會給人畫畫,畫老家的爺娘妻兒,有倒黴事也都跟著一起扛,可性格混賬起來又特彆混賬,但對她咬牙切齒的,也多是和她有過命交情的兄弟。
顧浮很有多怪癖,比如夏天不下水,喝酒喜歡下很重的賭注,看著沒心沒肺,但有熟悉的人死了,她總是會很安靜,明明沒哭,卻看起來很難過。
顧浮殺敵很凶,就跟不要命一樣,偏生武功又高,所以沒命的往往是遇上她的敵軍… …
李禹就這麼看著顧浮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兵到斥候,一點點一步步,以旁人無可匹及的姿態越過他,走到了他前頭。
奇異的是,當看到曾經在他之下的人成了他的上峰,他竟感覺不到絲毫的嫉妒和不甘,甚至有種理所當然的驕傲。
若可以,他想活成顧浮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