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了, 小皇帝就站在外麵。
他臉色蒼白,眼睛卻紅紅的,癡癡看著趙鏡辭。隻是他眼中氤氳著水汽, 要努力睜大些才能看清對方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腿疼,他似乎還有些發抖。
趙鏡辭心驀地一疼, 下意識上前:“小鹿……”
小皇帝卻後退一步, 仿佛害怕他上前。趙鏡辭瞬間僵住,恐慌在心底逐漸蔓延。
“陛下。”他艱難出聲,卻不知該從何解釋。
“皇兒?”太後也沒料到他會在外麵,神情有些意外, 又擔憂:“你怎麼會過來?”
小皇帝卻沒回答, 艱難將視線從趙鏡辭身上移開, 看向被禁軍押著的小太監。
“你……究竟是誰?為何要騙朕來聽這些?”他努力維持鎮定, 可聲音還是泄露了一絲顫抖。
楚弘低笑, 眼神帶著瘋狂:“是騙嗎?我隻是好心,讓你知道一些事實罷了。怎麼,趙鏡辭沒有要殺你?沒有要廢你?其實太後那個老妖婦也知道這些, 但她瞞著你, 因為你太廢物,太沒用了……”
小皇帝臉色發白,抖得愈發厲害了。趙鏡辭終於忍不住上前抱住他, 捂住他的耳朵, 聲音發顫:“彆聽,彆聽了,不是他說的那樣, 我都告訴你, 我會向你解釋……”
太後這時也冷聲下令:“把他的嘴堵上, 先帶下去!”
“不,朕要聽他說!”小皇帝忽然推開趙鏡辭,眼神從害怕轉為陰鬱。
他踉蹌了幾步才扶著門站穩,眼睛通紅,死死盯著楚弘,咬牙道:“都放開,讓他繼續說。”
禁衛軍有些遲疑,但對上小皇帝的眼睛時,又下意識低頭,扯走堵著楚弘嘴的布巾。
楚弘哈哈大笑兩聲,嘲諷道:“你真可憐,其實你早就知道趙鏡辭曾經想殺你,但你太愛他,故意忘了這些。
“你就沒懷疑過,你為什麼忽然對他情根深種嗎?因為你在關外時被小喜子下了情蠱,會愛上你睜開眼後看見的第一個人,就算那是個太監、是條狗,你都會愛到癡狂。
“真可惜,你當時看見的是趙鏡辭,不過結果也沒差,你現在對趙鏡辭的感情不過是情蠱作祟,如果趙鏡辭不愛你,你會愈發偏執癡狂,直至失去理智,徹底變成瘋子。如果趙鏡辭愛你,你會越來越沉迷情愛,漸漸像女人一樣黏著他、離不開他,滿腦子都是愛他,再也不想管什麼朝政,徹底變成廢物,成為他掌心的傀儡。
“哦,我倒是忘了,你本來就是廢物。如果不是太後那賤-婦害了我母親,你以為這帝位輪得到你坐?父皇最喜歡的皇子是我,他要立的太子也是我,而不是你這個沒用的、隻知道爬男人床的廢物!”
恍如驚天巨雷劈下,在場的幾人都驚住了。
“你、你是……”太後踉蹌後退,扶住額頭,忽然有些暈眩。
小皇帝的身形也晃了晃,眼神不可置信:“你是皇兄?可你不是早就……”
“不要叫我皇兄,你不配!”楚弘雙目赤紅,帶著激動:“我沒死,你們是不是都很意外?”
太後閉了閉眼,暗道一聲“冤孽”。
先帝子嗣稀薄,隻有兩子一女,長公主早已出嫁,剩下的就是大皇子和林空鹿。
大皇子的生母乃麗妃,當年她和還是淑妃的太後同時有孕,先帝十分高興,允諾誰先生下皇子,就立誰為後,皇長子也立為太子。
後來麗妃先生下皇子,但先帝卻像忘了承諾,遲遲沒立後立儲。直到有一天,一位宮女撞見麗妃與侍衛私通,先帝大怒,直接將其賜死。
誰知麗妃接了聖旨後,沒接毒酒,也沒取白綾,直接一把火燒了宮殿,連同皇長子也死在那場火中。
很顯然,楚弘就是那位本該死在大火中的皇長子。
此刻他眼中帶著刻骨的恨,陰狠看向太後,咬牙道:“賤-婦,你當初害死我母親,又一把火燒了她的宮殿,是不是覺得很暢快?可惜啊,我沒被燒死,被燒死的隻是一個小侍衛……”
太後霍然睜開眼,厲聲道:“放肆!你以為你那母親是冤枉的?是哀家害她?告訴你,她入宮前就和那侍衛有私,可不是哀家誣陷。
“你以為先帝原本允諾立皇長子為太子,後來為什麼就沒有下文了?因為先帝發現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兒子,隻是那時麗妃父親手握兵權,先帝不好動她,才忍下這口氣,讓你們母子在宮中多活了幾年。
“你真當你是什麼皇子龍孫?真是可笑,你不過是麗妃不知跟誰偷情生的野種,連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都不知道,還有臉說哀家的皇兒不配坐帝位。他不配,難道你這個野種就配?”
楚弘被這番話說愣了,但他明顯不信,很快就搖頭,眼中怒色更盛,咬牙道:“你胡說!”
“哀家有必要騙你?”太後輕蔑看他一眼,說:“實話告訴你,林氏皇族的先祖曾誤食異果,致使後代子嗣的右肩都有胎記,你剛出生時,先帝就知道你不是皇子。當初麗妃不放那把火,先帝也會派人去取你的命。
“隻可惜哀家當時心軟,沒摻和一手,除去你這禍患,讓你如今有機會坑害我兒。說吧,情蠱要如何才能解?說出來,哀家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小皇帝聽到這,隻覺得渾身發冷。他被趙鏡辭緊緊抱著,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切,仿佛自己隻是個局外人,聽不懂這兩人在說什麼。
但,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右肩,那裡確實有胎記。又抬手按了按心口,那裡確實還深深愛著一個人,哪怕知道那人曾經要殺他、廢他,也無法控製不去喜歡。
母後說的是真的,楚弘說的也是真的,他隻是無端被卷進這場報複中,被下情蠱,失去自我,成為一個可笑的犧牲品。
他忽然聽不下去了,用力推開趙鏡辭,神情恍惚地走出壽康宮。
“小鹿!”趙鏡辭心中一慌,忙伸手欲拽。
但小皇帝仿佛害怕被他碰到,忽然躲開他,踉蹌著跑了起來。
快冬至了,今天又下雪,小皇帝的腿使不上勁,腳踝也剛扭傷過,沒跑幾步就摔倒了。
他沒再起來,隻靜靜躺在雪中,怔怔看著陰沉壓抑又灰蒙的天空。
“陛下……”
趙鏡辭隻落後他一步,雙目泛著紅,跪倒在雪中,也跪在他身邊,顫抖將他緊緊抱住。
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小皇帝,卻遮不住冷意。
“陛下,這裡冷,我們先回暖閣好不好?”他在小皇帝耳邊輕聲說,仿佛怕嚇到懷中的人。
小皇帝閉上了眼,淚水終於滑落,沒入鬢角。
他還是那麼愛他,被抱入懷中時,心跳還是會加快,心中還是會歡欣。可這都是情蠱在作祟嗎?他會越來越嚴重,漸漸地,腦子裡隻有趙鏡辭,再也離不開他嗎?
那趙鏡辭呢?為什麼先要殺他,後又愛他?難道也中情蠱了?
他忽然不願再想了,隻想窩在愛人的懷中,就這樣一輩子被對方抱著。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不會痛苦,就可以一直開心,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
不,這不正是情蠱的效果嗎?讓他成為情愛的傀儡。
小皇帝忽然驚醒,劇烈掙紮,要掙脫趙鏡辭的懷抱。
趙鏡辭已經將他抱進暖閣,怕他掙紮時摔傷自己,忙將他放榻上。
“你滾。”小皇帝氣喘籲籲道,仿佛在抗拒這種情緒。
趙鏡辭卻沒走,低身跪在小皇帝麵前,抬手輕柔地幫他換被雪水沾濕了的衣物鞋子。
他愈是沉默,小皇帝愈是不快,忽然躲開他的手,用沒扭傷的腳踢他,聲音帶著哭腔道:“朕讓你滾出去,你聽不懂嗎?”
趙鏡辭按住他的腿,不讓他亂動,抬起頭時,眼睛紅得愈發厲害,啞聲道:“陛下不聽臣解釋嗎?”
“朕不想聽。”小皇帝哽聲道。
聽了,就會證實一切,就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了。
趙鏡辭抱著小皇帝的腿,仰頭望著對方,眼中是壓抑的情愫,更多卻是痛苦。
“可是臣想說。”他輕聲道,聲音微顫,“臣不想再騙陛下了,臣其實重活了一世,在邊關時……”
小皇帝怔住了,不再掙紮,靜靜聽他講述。
聽完後,他又紅了眼睛,哽咽質問:“所以,你前世覺得是我將你下獄折磨,又派人截殺安老王妃,重生後便想報複我,先安排人要截殺我,後來覺得不妥,又收回命令,改成想廢我?”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誤會了,是我蠢,前世沒察覺陛下身上的異狀,沒發現楚弘這卑鄙小人,陛下隻是被他控製了,是我沒能救陛下。”趙鏡辭心中自責又痛苦,緊緊抱著小皇帝。
可是這跟趙鏡辭又有什麼關係呢?小皇帝怔怔地想。
楚弘和太後之間的恩怨,他和趙鏡辭不過都是被牽扯罷了,甚至,趙鏡辭比他還倒黴,被糾纏、被下獄,前世憑什麼還要救他……
可越是這麼想,越難過,原來他們隻是被情蠱牽扯在一起。
他忽然發瘋,拚命掙紮推拒,痛苦道:“那你為什麼讓那些人撤回?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朕?如果當時死在中州,朕就不會被情蠱控製……”
“對不起……”趙鏡辭心痛難當,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一遍遍道歉。
他抓住小皇帝的手,不讓他傷到自己。
“陛下不要擔心,臣已經派人去找巫醫,你不會變成楚弘說的那樣。”他低聲保證道。
小皇帝掙紮累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了這話,神情忽然又陰鬱,冷靜道:“那真是辛苦趙卿了,行了,朕沒事了,你去忙吧。”
趙鏡辭見他這般,心中反而更加不安,小心翼翼地放開他。
小皇帝見他這般,忽然冷笑道:“你是在可憐朕嗎?”
趙鏡辭呼吸一滯,這樣的小皇帝,讓他想到了前世。
那時陛下就經常這樣,偏執,瘋狂,陰鬱,暴躁,性格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