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甫陽城時,城門口有迎接的隊伍,規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鎮國公蕭崇沒來,隻來了位國公府的小公子,叫蕭橫,臭著一張臉,估計來得有些不情願。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待遇顯然和亡國前沒法比,看來鎮國公沒把如今的皇室當回事。
林空鹿一直唇角含笑,看不出喜怒。
中年將軍暗暗觀察他一番,才謹慎開口,先向他介紹蕭橫的身份,接著又道:“邊境形勢緊迫,國公要操勞守城事宜,沒能親自來迎,還請殿下見諒。”
林空鹿沒說什麼,隻道:“能理解。”
他身後的公主府眾人,包括身旁的鄔辭,都微微皺眉。
鎮國公能忙什麼?國都危急他沒去救,晉城危急也沒去救,手握軍權,卻一直待在甫陽不動,怕是有彆的心思。
蕭橫這時駕馬上前,神情不耐道:“還走不走了?”
說完覷一眼林空鹿。
之前他沒太注意,此時近距離看見公主的正臉,不由一怔,隨即支支吾吾道:“我、我的意思是,接風宴已經擺好了,再不去,菜就涼了。”
鄔辭有些不喜他看林空鹿的眼神,擰了擰眉。
林空鹿也沒熱臉貼冷屁股的愛好,淡淡看蕭橫一眼,說:“那就走吧。”
蕭橫被看一眼,臉似乎有些紅,但見他語氣冷淡,又有些懊惱,想了想,忙駕馬追上,說:“公主……”
但還沒說什麼,就被鄔辭駕馬擋在他和林空鹿之間。
蕭橫一愣,很快被落在後麵,回神後叫來一個前去迎接的甫陽城騎兵,問:“那小子是誰?”
騎兵猶豫一下,說:“回公子,聽說是叫鄔辭,前國師的弟子。”
蕭橫:“哦。”那個家奴啊。
不是,他當年不是跑了嗎?
*
鎮國公常年駐守邊關,早年更設法把妻兒都接來,就住在甫陽城的將軍府。
林空鹿抵達將軍府,就見府中確實設了宴。鎮國公依舊沒露麵,出麵操持這一切的是國公夫人。
蕭夫人出身不高,但麵相和善,禮數周全,說話也十分和氣,令人挑不出毛病。
隻是席間,她兩次提起蕭橫與公主年歲差不多,公主若在府裡住得無趣,可叫蕭橫陪著出去玩玩,若有什麼需要,也儘可使喚。
說這話時,語氣自然帶著幾分玩笑,但暗藏的意思明顯。
蕭橫也在席間,不時假裝飲酒,用餘光偷覷。
林空鹿仿佛沒聽出蕭夫人的話外意,隻禮貌微笑。
鄔辭站在他身後,清冷的眉緊蹙。
宴後,蕭夫人送林空鹿到早就安排好的院落,鄔辭也一路跟隨。
蕭夫人沒見過鄔辭,以為他也是公主府的護衛,倒沒多想,送完轉身,就揪著同樣跟來的蕭橫離開。
鄔辭在他們走後,抬眸看向林空鹿,似乎想說什麼,但礙於還有其他人在,又沒開口。
林空鹿看出,卻假裝不知,揮退夏鳶等人,徑直進屋。
關緊門時,門縫忽然被一隻手擋住。
林空鹿毫不意外,抬頭看向鄔辭,問:“有事?”
然後不等回答,就緊接著又道:“有事明天再說,我累了。”
鄔辭眼睫輕抬,手依舊擋在門邊,眼神似潭水被風吹亂,沉默許久,低聲開口道:“蕭夫人在席上說的那番話……”
後麵的話不必說,他和林空鹿都明白。
林空鹿也沒想到,前世他去晉城,晉城守將想讓兒子和他聯姻,這一世沒去晉城,到了甫陽,結果甫陽的鎮國公也想讓兒子和他聯姻,他倒成香餑餑了。
當然,鎮國公必不是真欣賞他,而是看中他的身份。
如今皇帝薑桓生死不知,讓兒子娶公主,一是可以拉攏薑朝舊臣,二是可以打著為天子複仇的旗號,名正言順地起兵。
看來鎮國公的野心已經十分明顯,甫陽不是久留之地。
不過,倒也未必是壞事。
林空鹿假裝落寞,垂眸道:“那又怎麼樣?我如今寄人籬下……”
“我可以帶你離開。”鄔辭沉聲打斷,語速竟比往日都快一分。
林空鹿驚訝抬眸,片刻後卻搖頭,說:“眼下到處都是叛軍,我一個亡了國還被通緝的公主,若再得罪鎮國公,還能去哪?況且……”
他語氣頓了頓,飛快看鄔辭一眼,才繼續道:“你我是什麼關係?你之前不是連負責都不願意?”
鄔辭眸光輕顫,漆黑的眼睛如點墨,許久後低聲說:“我……願意的。”
林空鹿:“什麼?”
他假裝沒聽見。
鄔辭抿了抿唇,目光愈發堅定,又道:“我說,我願意。”
林空鹿:“你恢複記憶了?”
他假裝驚訝。
鄔辭愣了一瞬,局促說:“沒。”
林空鹿“哦”一聲,說:“那等你恢複記憶再說。”
這可是鄔辭自己說的,他原話還回去而已。
說完他就又關門,鄔辭神情明顯慌亂,飛快又擋住,說:“那蕭橫……”
“這事啊?”林空鹿故作深沉,道:“我會慎重考慮的。”
鄔辭:“……”
他緊緊望著林空鹿,手仍擋在門縫間。
林空鹿隻好說:“慎重考慮的意思就是,會需要很長時間。”
*
另一邊,蕭夫人把蕭橫揪到自己院中,便進屋關緊門,問:“怎麼樣?”
蕭橫彆彆扭扭道:“就……還行吧。”
蕭夫人像沒聽見他的回答,仍在歎:“唉,我也知你不想娶公主,可你父親想法已定,且娘剛才看了,公主不像傳言那般……”
說到一半,她忽然止聲,問兒子:“你剛才說什麼?”
“我是說……”蕭橫輕咳,眼神亂飄,小聲說:“娶就……娶唄。”
蕭夫人頓鬆一口氣,隨即又道:“你不抵觸就行,唉,要娘說,公主其實也可憐,你父親此舉是想拉攏舊朝人心,你不情願,還能耍耍脾氣,她孤身來此,隻怕連不情願都不行。”
蕭橫才十七歲,還是個少年郎,聞言想起自己在城門口時的不敬,不由赧然,彆扭道:“那我以後……對她好點唄。”
蕭夫人聞言欣慰,摸摸他的頭說:“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娘不想你哪天也變得跟你父親、大哥一樣。”
*
林空鹿來甫陽的第二天才見到鎮國公,對方身披堅甲,臉頰還帶著傷,形色匆匆,似乎真十分忙。
見到林空鹿,他表麵還算恭敬,禮數周全地行了一禮,道:“最近邊境時有妖魔進犯,老臣肩負萬千百姓的安危,沒能親往迎接公主,還請恕罪。”
“妖魔?”林空鹿聞言詫異。
“是啊,就在叛軍起兵後不久,邊境忽現吃人怪物,有的能噴火,有的能吐雷,傷人無數。
“我擔心此等異象消息傳出,會對陛下不利,又恐甫陽這邊擋不住,妖物再肆虐全國,便一直命人壓著消息,且調兵時刻防守,不敢懈怠,本想等陛下處理完叛軍再稟報,請陛下調兵支援,那知國都這麼快就被……唉。”
一番話,既解釋了自己為何沒馳援國都,又展現自己的“赤誠忠心”,最後還長歎一聲,仿佛在為皇帝痛惜。
剛演完,外麵就有人來報,說大公子帶將士們打死一隻妖獸,命人先送進城中,已經快到將軍府了。
鎮國公聞言便不悅,斥道:“怎麼送到這來了?萬一驚著公主……”
“無妨。”林空鹿直接打斷。
他看出來了,鎮國公這是故意安排,目的大概是想嚇他一嚇,一是讓他覺得剛才那番話所言非虛,二是鎮住他。
林空鹿輕笑,轉頭對鄔辭道:“你陪我出去看看。”
鄔辭一直像忠誠的護衛站在他身側,聞言按劍跟上。
蕭崇這才注意到公主身邊還有這號人物,不由細細打量,結果越看越眼熟,片刻後心中暗驚:這不是前國師的弟子,鄔辭?
當年他和玄幽公主的仇怨,在國都可是鬨得人儘皆知,如今怎麼又走到一起了?
就在這時,昨日的中年將軍湊到他身邊,耳語幾句。
蕭崇聽完,神情愈發凝肅。
鄔辭竟然失憶了?但玄幽公主不僅沒殺他,還把他留在身邊,莫非……
蕭崇又打量一眼鄔辭,見他相貌一如當年,清冷俊秀,氣質如仙,不由暗忖:難道當年玄幽公主是看上鄔辭,折斷羽翼也要將其留在公主府,可惜最終沒能馴服,被其逃走,如今鄔辭失憶……
還沒想完,蕭橫就匆匆趕來,一聽說林空鹿要去看妖獸,便湊上前道:“公主,我帶你去。”
鄔辭按在劍柄的手微動,冷冷瞥他一眼。
蕭橫平素在甫陽城也是橫著走的主兒,但被他這一瞥,竟莫名生出幾分寒意,氣勢上就先矮了一頭。
蕭崇走在後方,忍不住拿自己小兒子跟鄔辭比較,隻覺哪哪兒都不如,若不考慮身世,擱誰是公主,估計都得選鄔辭。
或許,得把鄔辭挪騰走。
蕭崇心中暗忖,等去看完妖獸,他更堅定了心中這個想法。
將軍府外,士兵們已經把妖獸運至。
那是一隻身軀龐大,前肢如翼,即便躺到也有一人高的一隻妖獸。
林空鹿瞬間認出,這是魔界的一種翼獸,模樣似鷹,身覆鱗甲,彆看個頭比人大很多,但在魔界,隻能算小型妖獸。
隻是三界通道未開,這種妖獸是怎麼出現在人界的?
就在他沉思之際,還沒死透的妖獸忽然睜開眼,張開血盆大口。圍觀眾人嚇得紛紛後退,蕭橫也臉色發白。
林空鹿紋絲不動,鄔辭眼神微冷,瞬間出劍。劍芒閃過,翼獸隻吐出一團快熄滅的火焰,眨眼便喪命。
幸虧林空鹿不像以前那麼怕血,神色鎮定地看完全程,還轉身朝蕭崇微笑道:“國公所言不虛,此妖獸確實凶險,隻是下次再運入城中,還是請有能力的人確認一下,是否真殺死了比較好。”
方才來報的士兵說妖獸是大公子帶人所殺,他這麼說,多少有幾分嘲鎮國公長子的意思。
他猜那位素未謀麵的大公子應是故意留妖獸一口氣,好配合鎮國公的這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