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們都會取笑他:“章院長從外交部申調過來的,還長期跑國外,怎麼會這麼喜歡國內一個女人辦的雜誌?”
章啟越籌款能力突出,認識很多國外的華僑,這些人都希望能夠振興國內的航空事業,懷著一腔赤誠捐款,他時常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
有時候碰上上麵的人動了歪心思,想要把捐來的款項另作他用,都需要過章啟越這一關。
他時常不得不與人拍桌子據理力爭,才三十出頭兩鬢就染了霜色,有時候他也會想,假如她再見到他,是不是認不出他了?
她可還會記得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
隻有穆子雲有一回來,翻到《婦友》雜誌,了然的看了他一眼,勸了一句:“啟越,你也該成個家了。”
章啟越整天忙的腳不沾地,時常國內國外兩邊跑,他苦笑著說:“誰會嫁給我呢?除了一身罵名兩袖清風,哪有餘暇去顧及經營一個家庭。
再說……每次彆人勸他成家,他下意識總會想到她,想到曾經的夢想,便意興闌珊。
那天的天氣陰沉沉的,不過因為事情緊急,接到上麵的命令,他不得不出發。
飛機的螺旋漿激起的風掀起了他的衣角,當他坐上飛機,習慣性的從包裡翻起她的最新一期的雜誌開始專注的讀起來。
四十分鐘之後,飛機遇到了氣流顛簸,他收起雜誌,往窗外瞧了一眼,聽著機艙裡的驚呼聲,心情竟意外的平靜。
讓他懼怕的,從來不是生死,而是離彆。
十分鐘之後,一架飛機撞上山脊,撞出巨大的火花。
機毀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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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以後,馮瞿與顧茗途經港島,見到了已經成年的章甜。
一番寒喧敘舊,她交給顧茗一個藤箱:“小叔叔過世之後,堂叔前往北平收拾他的遺物,很多東西都處理了,可是隻有這個箱子裡的東西他拿了回來,交給了我。我保存了這些年,總覺得……應該交給乾媽。”
她歉然的看著馮瞿:“箱子裡全是小叔叔寫給乾媽的信。”從未寄出去的信。
整整一箱子的信,如同一個人在寒夜裡孤獨的自言自語。
所有的信都沒有封口,按照時間排序,碼放的整整齊齊。
章甜流著眼淚說:“我看過了這些信之後,總覺得這是小叔叔留在世上的最後一點念想,不忍心就這樣湮滅,所以思慮再三,還是拿過來了。”
港島酒店裡,臥室的房門緊閉,馮瞿借故有事出去了,顧茗盤膝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打開箱子,按照信封上的時間去看。
“阿茗,今天讀到了托人從玉城買來的你所創辦的雜誌,這是你的第一期雜誌,我試圖從雜誌裡找到你的思緒,想想這個念頭有點愚蠢,便又放棄了。可是你還是給了我大大的驚喜。
有時候我覺得萬念俱灰,前路茫茫,大仇未報,卻恨不得一死了之,活著毫無期待與希望,隻能每日行屍走肉的活下去,可是想起那麼努力生活著的你,又覺得自己這樣懈怠,大約是會被你嘲笑的吧?
你也許會嘲笑我,他這樣毫無誌氣,怎麼配得上我當初的愛?
這樣想著便又振奮起精神繼續向前了。
阿茗,重新讀到你的文章,甚感欣慰,你依舊是指路明燈般的存在,讓我在黑夜裡踽踽獨行的時候想起你的文章,內心便溫暖了起來。
希望你一切都順利!
…………
阿茗,我今天又回到了滬上,回到了過去的家。
如果時光能夠停駐,那該有多好啊?
父母仍在,你我未老,依舊還是手牽著手歡歡喜喜走在滬上的一對小兒女……
………………
阿茗……
阿茗……
阿茗……
坐在港島酒店厚厚的地毯上,顧茗的淚水打濕了紙上的字跡。
房門被輕輕推開,馮瞿走了進來,從背後抱住了她。
她回過身,撲進了男人的懷裡,淚落如雨。
她早已經朝前走了,而他還永遠的停留在了過去的時光裡。
那顆滾燙的心,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