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眼睜睜地看著雲飛鏡進了校醫院,竟然隻派華秘書捎去一條口信,讓她下午來找他談談。
回憶到這裡,周靖的記憶已經幾乎恍惚了。
他反複地質疑自己,他不斷地叩問內心——把轉學材料攤平在桌麵上,逼著女孩非選一個不可的,是我的手嗎?
那些冷酷的話和隱晦的威脅,當真出自於我的口嗎?
周靖模模糊糊地想:老天爺,我都做了什麼啊!
她的女兒剛剛取得了讓學校為之驕傲的成績,而作為一個父親,他送給她的禮物就是恐嚇、逼迫,以及轉學的指令。
他真的說出了那些威脅。
他真的當麵懷疑了雲飛鏡的人品。
他真的坦白無遮掩地告訴過自己的女兒,為了保護兒子的心靈,她要拿錢、走人、閉嘴,從此消失在周海樓麵前。
……雲飛鏡甚至比周海樓還要小一年半。
而所有的一切,周靖甚至不能推脫給命運的捉弄。
雲飛鏡曾經帶給過他奇異的熟悉感,他也曾經看著那片蝴蝶胎記微微失神。不是命運讓他們擦肩而過,隻是周靖自己的剛愎自用讓他錯過了一切。
他太傲慢,所以對於既定的事實不願多看一眼。
他太冷酷,已經習慣了最高效的做派,所以甚至沒考慮雲飛鏡還是個孩子,隻為了根除後患,就對她上了最狠的恐嚇。
他也太自私,隻想著給自己的兒子一個最好最優渥的環境條件。
他甚至親口說過“雲飛鏡和我女兒一樣大”這種話,他也親耳聽見過“玉佩是家母遺物”的討伐……
那本該是命運冥冥中賞賜下的最後機會,可周靖竟然一無所知地錯過。
他對雲飛鏡說:“我很遺憾。但這塊玉的含義,你就不要和小樓講了。”
“……”
把時間轉回現在,周靖五臟六腑都在一起作痛。他回憶起在酒店的包間,自己和雲飛鏡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明明自己都說了,這孩子和他女兒一樣大啊!
一樣大的女孩子,這就是他的孩子!
她本來應該和那些世家小姐一樣,金枕玉臥,無憂無慮地長大。
她也本來應該和周海樓一樣驕縱,眼裡不會帶著厚厚的陰霾,在周靖說出幾句敲打時敢對著他翻臉砸枕頭。
然而,然而。
周靖的大腦深處傳出洪雷般的嗡鳴,他手腳在一瞬間都失去了力氣,掌心還在向外滲著冰涼的冷汗。
他努力地抬起自己的眼皮,然而透過指縫看見的,隻有天旋地轉的模糊色塊。
缺氧讓他的視網膜上來回閃動著黑色的光斑,他的手不自覺地抓握了一下,自以為發出了一聲求救。
然而實際上,周靖隻是從喉嚨裡無力地咯咯了幾聲而已。
周靖從寬大的真皮辦公椅上滑落下來,像一張紙一樣攤平在地板上。
混沌的一切都好像離他遠去了。
突然有人猛地撞開書房房門,跨過滿地的狼藉,托起周靖的頭,拿過一個紙袋罩在他的口鼻上。
那人的聲音裡帶著驚慌的顫抖,隻是儘量維持著平靜:“周總!周總,深呼吸,呼——吸——”
直到呼吸慢慢平複,周靖虛弱地睜開眼睛,才看到一臉後怕的華秘書。
華秘書一臉冷汗:“周總,您還記得發生什麼了嗎?您剛剛過呼吸了。”
那不重要。
周靖伸手,示意華秘書把他從地板上扶起來。他張開嘴,吐出的第一個詞眼就是:“雲飛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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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鏡在一中如魚得水,她過得好快樂!
中午午休的時候,高倩還有另一個女生,和她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飯。
她們跑得超級快,下課鈴一響就衝出教室,借著高一一班位於一層的地利之便,跑在了所有高一同學的前麵!
一中在上午第四節課下課時間的安排上,每個學年是不一樣的。
高三最早下課,十分鐘後高二下課,再過十分鐘高一下課。
這樣是為了把同學們擠飯堂的時間串開,也預防最忙的高三同學吃飯時搶不過。
而且據江湖傳言,以及高倩的親眼證實,高三同學吃得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雖然主食都差不多,大鍋菜給三個年級的同學吃,麻辣燙和羊雜湯的窗口也不會搞特殊化……但高三同學有小灶吃!
食堂限量的雪布蕾、水信玄餅、雞蛋布丁……等等點心都是有數的。
高三同學想吃就能買到,高二同學可以吃高三剩下的那些。
但輪到高一,這些限量的點心多半就被搶完啦!
食堂美其名曰“限量出售”,其實就是給高三開的小灶。
早在下課之前,提前三分鐘,高倩就已經不聽老師講的最後一道例題,而是悄悄和雲飛鏡耳語。
“今天周一吃草莓大福,每人限買兩個。一下課我們和蕾蕾就跑跑跑跑!”
雲飛鏡堅定地點了點頭。
於是下課鈴剛剛響起,老師才慢悠悠地說了聲下課,桌上的教案還沒有收拾好,就眼見一陣風從麵前刮過。
三個小姑娘已經手拉手跑沒影啦!
教室裡的其他女生也在拚命收拾東西。
老師在一中教了這麼多年,對食堂的這個潛規則早就心知肚明。他笑著問大家:“今天中午是什麼啊?”
“草莓大福!”
……
成功包圓了食堂剩下的最後六顆草莓大福後,雲飛鏡和另一個叫林心蕾的女生的友誼,肉眼可見地增長了起來。
在下午的課間,她們三個甚至一起結伴,做出了女生中代表最高友誼的團體行為——
手拉手上廁所~
和大多數高中一樣,為了效率,一中女廁所的所有門板都被卸了下來。
女孩子一般比較害羞,所有會帶著自己的女伴一起上廁所,一個在裡麵,另一個站在台階上幫忙擋著。
同時這裡也是八卦的發祥地。在排隊的時候,經常會有女生嘰嘰喳喳地談其他事。
比如說,林心蕾就提到下午的自習課:“肯定是被王老師占了!”
雲飛鏡對這個事比較感興趣:“數學考試嗎?”
通過上午的隨堂測驗,她已經在圖書館裡加了六百積分了!
“不是數學考試。”不知道為什麼,高倩一提到這個事,就露出一副想笑的表情,“還不是……”
林心蕾啪地打了高倩一下:“哈哈哈你先不要告訴她啦。”
雲飛鏡:“???”
“下午自習課你就知道了。”林心蕾忍著笑和雲飛鏡說,“很有意思的!”
……
等到下午的自習課,雲飛鏡果然知道了。
在課間的時候,她就已經在用眼睛來回觀察,發現班級裡同學都表現得心浮氣躁。
後排的幾個男生已經摸出了一個籃球在玩,兩個女生也抽.出一副羽毛球拍子。前排的劉贇超正往兜裡揣筆,後排的吳誌宇依舊穩如泰山,隻是在發現雲飛鏡頻頻回頭後,對她露出一個了然的笑。
“高倩沒告訴你?”他問雲飛鏡,“那我也不能說。”
雲飛鏡:“???”
又過了一小會兒,王老師推門進班級,發出了一聲誇張的擬聲,“嗬,你們都準備好了啊。”
班級同學笑嘻嘻地回答他:“整裝待發!”
“好。”王啟航瀟灑地一揮手,雖然因為太胖看起來有點像賣萌,“隻工作不玩耍,聰明小孩也變傻。猴孩兒們跟我下山!”
於是全班同學由王啟航老師帶領著,走過長長的走廊,邁出學校的後門,來到寬闊的操場。
雲飛鏡一頭霧水地想:這難道是王啟航老師給特赦的體育課?
在操場半路上,班級隊伍就散了,有人去了羽毛球場,有的男生三五成群地去打籃球,高倩也和林心蕾手拉手地往小超市去。
王啟航回頭看了一眼,但卻一臉習以為常的樣子,沒多說什麼。
雲飛鏡下意識地跟著她們兩個走了幾步,卻被人拍了一下後背。
她猛地轉過頭來。
是吳誌超懸著手看她:“你跟她們去什麼啊,你跟我們走。”
“啊?”
吳誌超指了指最前方的王啟航老師:“你要是跑了,一會兒讓王老師顯擺什麼。”
“誒?”
他們一直走到最後麵的,和三中連通的操場,兩個學校在這裡隻用一層鐵柵欄攔著。
柵欄的另一邊,一個男老師帶著幾個學生站在那裡,看起來也才來不久。
王啟航招手示意雲飛鏡過來,笑聲彆提有多得意了:“看看,看看咱們這個效率。李鐵頭我跟你說過什麼來著?”
王啟航拍拍肚子:“——這兒,雲飛鏡,我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