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雲飛鏡拿著卷子走了,景老師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裡,直到門被掩上,這才抿嘴一笑。
“哎呀,這個老王……這麼漂亮有氣質的小姑娘,家裡好好寵出來的,那些東西怎麼算‘零食’。”
她神色突然黯淡下來,柔柔地歎了一口氣,重複道:“……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啊。”
……
另一邊雲飛鏡拿著卷子回了班級,她把卷子交給語文課代表,自己則捏著袋子和那兩片餅乾回了座位。
劉贇超聽到雲飛鏡的動靜,朝她回了一下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兩個粽子。
“哎,粽子!”劉贇超雙眼發亮地叫了起來,“雲姐江湖救急!我早晨就喝了一瓶奶,現在快餓死了。”
雲飛鏡失笑,把粽子分了他一枚。
經過這麼久的相處,她和劉贇超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前後桌關係。
他們是一起整理過錯題本、複印過數理化筆記、在課間平分了無數袋小浣熊、半個地瓜還有一根紅腸的關係!
古人有刎頸之交,八拜之交,金蘭之交。照這麼看,她和劉贇超至少也是個吃貨之交。
同桌高倩比劉贇超細心多了,她最先注意的就不是那兩個粽子,而是粉紅色的塑料手提小袋,還有雲飛鏡拿回來的餅乾。
她對著那兩塊餅乾研究了三四秒,最後斬釘截鐵地下了定論:“白色戀人,絕對是白色戀人。”
雲飛鏡微微一驚:她之前在盛華聽彆人提過這種零食,據說價格很貴。
對於這個問題,高倩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貴啊,肯定好貴的!單是一塊就十多塊錢。”高倩把著雲飛鏡的肩膀將她轉過來,“快,看著我的眼睛老實交代,究竟是誰送給你的?”
“有情況,一定有情況。”
雲飛鏡很無奈:“我幫景老師拿了卷子,她送給我的。”
而她那時候真的不知道這個餅乾這麼貴。
“哇,景老師,那就不稀奇了。”高倩有點失落又感慨地說,“景老師家裡超有錢的。上次蕾蕾幫她剪了一個標簽,她就送了蕾蕾一盒白桃布丁。”
一邊說著,高倩一遍羨慕地暢想:“要是當時我經過就好了,我也可以幫景老師拿卷子啊。”
雲飛鏡有點意外,她順手把餅乾分給高倩一塊:“景老師家境這麼好?”
“那當然了,她哪件旗袍不是真絲的。你來的日子還短,所以不知道——至少一個月內,景老師的裙子是不會重樣的。”
高倩托腮陷入了回憶:“而且你沒看到景老師開的那個車,紅色的小車,車型超級流暢漂亮……”
吳誌宇頭也不抬,筆下飛快地甩著一道物理答案,卻完美地跟上了她們的八卦:“瑪莎拉蒂。”
“據說景老師家特彆有錢。我有一次去景老師辦公室,還看到她相冊裡一張合照,合照裡也是大美人,景老師說那是她表姐。”
說到這裡,高倩羨慕嫉妒恨地強調:“兩個旗袍美人,大長腿,白得像玉,一個溫婉一個知性,你根本不懂那種視覺衝擊!”
話題才聊到這裡,還不等上課鈴聲響起,景老師已經緩緩踱進了教室。
她溫溫柔柔地衝著幾個前排同學打招呼:“拿到卷子了嗎?上節課上的什麼課呀?”
高倩看了看講台上的老師,立刻閉嘴收聲。
隻是在把精力集中在新發下來的試卷之前,她又不經意地多看了雲飛鏡一眼。
誒……怎麼感覺雲飛鏡一眼看過去,真跟照片裡的大美人有點像啊……
哪兒像呢?有點說不清楚……
可能純粹是時間太久,她記憶有點錯亂,所以才會覺得像吧。何況天底下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高倩自嘲地一笑,覺得自己真是想多了。要是雲飛鏡和景老師的親戚認識,怎麼會一點景老師的情況都不知道?
不過小鏡子她長得這麼漂亮,雖然短發也英氣,但還是可惜了。
她瘦瘦白白的,氣質也清冽的像是一條溪水,要是留長了頭發,和照片裡一樣穿旗袍,那場景一定非常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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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周靖一瓶葡萄糖才打到一半就出了院。
他的車停在一中對麵的馬路旁邊,而他坐在駕駛座上,雙眼一刻不停地看著一中的牌匾。
周靖做事一向成胸在竹,然而此刻他卻反複地和華秘書確定:“一中是八點鐘放學嗎?”
華秘書耐心地應了一聲是。
盛夏的八點,天色還隻微微地有一點暗,幾十米外能看清人臉。於是周靖便坐在車裡,心裡緊張、忐忑又期待地等著那個身影出現。
他上一次懷著這樣若有所失的心情,至少也是五年前,在簽一筆決定公司未來方向的重要合約時了。
雲飛鏡的存在,自己女兒的重新出現,已經讓周靖失去了全部的淡定。
華秘書已經把空調的冷風開到了最大,然而周靖還是渾身繃得緊緊的,額頭微微見汗。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西裝褲上,手指底下已經被手汗打濕了一塊。
上一次見麵,為了避嫌,他竟然沒有好好地看看那個孩子……
如今終於要見到了……
華秘書實在看不下去周靖這副模樣,他輕聲勸周靖:“周總還是去校門口等小姐吧,那樣離得近,看著也清楚。”
周靖的眉目中浮動出了鮮明的意動神色。
但半秒鐘後,他還是搖了搖頭:“算了吧……上次和她見麵時,給她的印象也不好。”
他倒是有點自知之明,知道雲飛鏡倘若看到他,心情絕對不會很愉快的。
至於什麼時候才能和雲飛鏡再見麵……
周靖又忍不住催華秘書:“安排dna檢測報告的事了嗎?”
他不能就這麼空手白舌地上門,告訴雲飛鏡自己就是她父親,然而卻沒有任何說服性的證據。
以雲飛鏡過往的經曆和心防,在聽了這樣的言論以後,大概隻會以為這是一出什麼鬨劇,而不會真正感受到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
一想到這裡,周靖就忍不住要痛心疾首。
他曾經離這個女孩那麼近,就坐在一張桌上,伸伸手就可以碰到。
他曾經蓋著雲飛鏡的照片,還和華秘書談論過她的長相。
父女之間的血緣天性啊,他怎麼會看到雲飛鏡一臉病容地前來赴宴時,心中沒能出現那麼一絲半毫的悸動呢?
他為什麼不再往下深一點地查查,看看雲飛鏡曾經經曆過什麼事,而簡單草率地決定以威脅作為此事的了解?
倘若當時他以一個慈眉善目的形象出現在雲飛鏡麵前,那他現在再見到雲飛鏡,想和她平平常常地打個招呼,絕沒有現在這麼艱難。
華秘書點了點頭:“一中每年會有一次體檢,我們正在催促合作醫院,來把這個時間提前,最好挪到下周一。這樣等體檢拿到小姐的血樣,就可以做DNA親子鑒定,保證萬無一失。”
“唉。”周靖歎了口氣,“老華,你不知道,我這個心裡實在是急啊。”
“DNA親子鑒定的加急報告5小時就能出結果。”華秘書安慰周靖。
“不止周總急,想到小姐,我心裡也急。隻是用頭發做的話需要有本人毛囊,得提取出足夠量鑒定的DNA才行。小姐要是不配合,取得毛囊也不那麼容易。”
特彆雲飛鏡現在還是短發,想要派個人“不小心”從她身邊經過,然後“不小心”勾住一縷頭發扯下來還不行。
總不能再讓人過去,然後把手往她頭發裡一按,一揪,再扯下來一大把吧?
那豈不是……
想到這裡,華秘書的神色更嚴肅了些。他回憶起了那一段陸縱闖進教室毆打雲飛鏡的監控錄像。
有校醫院的病曆在先,那一卷錄像,他至今都沒敢給周靖看。
文字和圖像承載出的冰冷檢查結果,和放映在眼前那種赤.裸裸的暴力畫麵,在視覺效果上還是不一樣的。
周靖不知道華秘書心裡在想什麼,他已經急躁地開始摩挲手指。
終於,下課鈴響,一中放學了。
門衛室按下了電動門的按鈕,接著像是開閘放水一般,幾百幾千個學生烏泱烏泱,通過校門打開的缺口如同潮水一樣地湧出。
看到這一幕,周靖急得一疊聲地叫華秘書:“誒,老華,老華,你快幫我找。”
華秘書也湊到後窗,和周靖一樣趴在車窗上,仔細地巡視過每一張臉。
沒有,沒有,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
兩雙眼睛反複端詳過數千張麵容,卻完全沒能確定雲飛鏡的蹤跡。
學生的數目逐漸由稠密變得稀疏,周靖心裡也沒有最開始的那股期待。接下來,門裡每走出一個學生,他的心就要發緊一下。
“我眼花了?看漏了?”周靖不確定地自言自語,“老華你看到了嗎?”
華秘書為難地搖了搖頭:“周總,我也沒找到小姐。”
“可是……人都快走光了……”周靖喃喃地說。
從學校大門裡走出來的學生數已經越來越少,門衛室甚至都關上了一半大門,隻留下另一半容學生通過。
八點以後,天黑的格外地快。周靖又等了將近十分鐘,天色終於暗到不太看得清人臉。
“怎麼會沒有鏡兒呢?”周靖一下就激動了起來,“她是今天沒來上學嗎?還是出了什麼事?”
一提到這個可能,周靖的聲音瞬間艱澀發緊:“她是轉學過來的,進新環境總要有一段時間的不適應……是不是又有人欺負她了?”
如果不是他逼著雲飛鏡轉學,如果他那天沒有威脅著自己的親女兒從盛華轉走……
顧不得華秘書的安慰,周靖自己開著車在學校附近的公交車站旁轉了一圈,依舊沒有找到人。
“可能是小姐早就坐公交車回家了。”華秘書試圖安慰周靖。
“天都這麼黑了,她一個女孩子不見了,這怎麼安全啊!”周靖憂慮地說。
他什麼都顧不上了,直接停在公交車站旁,探出頭去問一個學生。
這舉動讓華秘書一句“不然我們問問景小姐”的話,頓時堵在了喉嚨裡。
周靖清了清已經急到沙啞的嗓子:“小同學,叔叔和你打聽個事——你知道高一的雲飛鏡嗎?”
那個男同學正好就是一班的。他看周靖衣冠楚楚,開的車牌子也響亮,一下就失去了防備心。
“認識啊,聯考第一嘛。”
知道就好,周靖稍稍鬆了一口氣:“我是她家裡人,今天過來接她。就是等了雲飛鏡半天,怎麼一直沒看到她出校門呢?”
“……雲飛鏡放學沒出門嗎?”男生的表情一下就迷惑了起來,“我好像看到她收拾書包出教室了啊。”
唰地一下,周靖剛剛才沉下來一點的心又高高地提了起來。
“可我沒看到她!”
“你是雲飛鏡家裡人?”有個聲音充滿懷疑地問了一句,“可她家裡人怎麼會讓人來接她?雲飛鏡不是住校嗎?”
“……她,她住校?”
在這群年輕孩子們懷疑、戒備、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目光中,周靖徹底地愣住了。
他剛剛所有的期冀、緊張、盼望和忐忑就像是被紮漏了的氣球,所有飽滿高漲的情緒一瞬間都從他的胸口泄掉了。
周靖現在隻覺得心裡癟癟的,像是個放空了氣的橡膠袋子。
他發現,對於自己的這個女兒,他真的毫無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