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悠長高亢的呼哨劃破風聲,徑直傳入雲飛鏡的耳朵。
她順著聲音側頭一看,發現是林桓雙手抱臂,懶洋洋地站在十餘步外看著她。
他這回穿著校服,隻是依然沒背書包。見雲飛鏡看了過來,林桓慢悠悠地上前幾步,又對她吹了第二聲哨子。
雲飛鏡不自覺地露出幾分笑意。
“對女孩子瞎吹口哨,你就不能莊重一點?”
“那你呢?”林桓衝雲飛鏡一挑眉,“你就不能更有鑽研精神一點?第一聲是長尾縫葉鶯,第二聲是玫胸白翅斑雀,你要不要猜猜第三聲是什麼?”
說完,林桓又吹了第三下鳥叫。
雲飛鏡很仔細的聽了,但是她是真的分不出來。
這麼多年,在所有鳥兒的叫聲中,她隻能分辨出布穀來。
林桓了然地對著她一點頭:“不知道?沒聽過雲雀吧。”
他聲音裡得意的笑意實在太過明顯,聽得雲飛鏡鼓了下腮幫子。
這方麵林桓是專業的,雲飛鏡不跟他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裡攪合。
他們兩個人一齊往車站的方向溜達,鑒於要嗬護病弱人士的緣故,雲飛鏡特意站在靠馬路牙子的邊緣。
林桓見她有護花之心,便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他們閒聊著走了一段路,雲飛鏡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上回我就想問了。就算李老師每天批你的假,可你天天給自己放學這麼早,學校就一點意見也沒有嗎?”
一個班主任的權利有這麼大嗎?還是說李老師也是三中的副校長?
聽了這個問題,林桓臉上的笑容緩緩一收。
他毫無誠意地捂住自己的心口,翻了個陰陽怪氣的白眼,一字一頓地棒讀道:“啊,不讓我四點鐘放學,我好傷心,心臟病馬上就要發作了。”
雲飛鏡:“……”
這也行?
像是猜到了她心裡在說什麼,林桓哼了一聲:“有什麼不行的?反正摘個題卡犯病也是我,打個籃球犯病也是我——我不信你沒在心裡編排過。”
雲飛鏡:“……”
林妹妹的外號算是編排嗎?要是算得話,那她還真……
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從後麵跟上了雲飛鏡,然後無聲無息地靠著馬路牙子停了下來。
這輛車刹車時簡直毫無聲音,不知道是車好還是司機好。
隨即後座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了周靖激動得紅光滿麵的臉。
雲飛鏡剛剛還輕鬆的神色驟然繃緊,她左右看了看,謹慎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不同於周靖的興奮和激動,她的神色完全是警惕戒備的。
周靖原本因為這次父女之間的重逢,心中充滿著激烈的情緒,連額頭都泛著紅光。
如今一看雲飛鏡冰冷的神色,登時就如同被一桶冰水嘩啦一聲當頭澆過一遍。
他那股興奮的心火立刻就被熄滅了不少。
但雖然情緒被短暫地打壓下去,可已經期待多時的情感卻不能憑空抹消。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希望自己的嗓音沒有顫抖:“鏡兒。”
周靖的聲音裡包含著充沛的情感,當即就把雲飛鏡惡心得一個哆嗦。
她真不適應這個前麵還綿裡藏針威脅自己的周總,一轉眼竟然像個慈父一樣擺出慈愛的嘴臉。
說實話,雲飛鏡覺得眼前這個周總,是被下了降頭的版本。
她二話不說,蹭蹭又後退一步。
林桓同學這次終於不再是那副病美人倦懨懨的模樣,他皺著眉頭往前一步,擋在雲飛鏡身前,臉色難得認真了起來。
“臥槽,這是個什麼級彆的色狼?現在這個年代,不興當街搶花姑娘回去做小老婆吧。”
雲飛鏡臉色登時就黑了。
對麵周靖臉色也黑了。
周靖沉下臉訓斥了一句:“胡言亂語!”
他很快就推開車門下了車,華秘書緊跟在他的後麵。
周靖每向前一步,林桓和雲飛鏡就有默契地往後退一步。
兩個人一個看左邊,一個看右邊,都是在找哪裡比較適合逃跑,反正沒有一個人正視周靖。
雲飛鏡摸不準周靖究竟是抽哪門子風。
她從來不對周海樓的父親寄予太高的道德要求。所以如果這人真的是過來當街搶未成年少女做小老婆,她也絕不奇怪。
雖然憑他的閱曆和智力不太可能這麼做……然而萬事都說不準啊。
他可是周海樓的父親!想想周海樓!
雲飛鏡心想:那輛車看起來就貴,肯定特彆快。要是我們一會兒談崩了,跑肯定不能往大路上跑。
接著她又想:我跑是可以的,但林桓行嗎?他萬一半路上一個心臟病發作……我總不能扛著他啊。
巧了,此時林桓心裡的念頭和雲飛鏡差不多。
他想得是:以勞斯萊幻影的功率,基本上大道上一跑追個準。
他還想:問題是,如果一會兒往裡挑犄角旮旯跑,就雲飛鏡這小瘦子行嗎?她看起來就好像十年都沒吃過肉的樣子。萬一她跑跑跑,啪嘰一下摔了,我難道還能一路舉著她?
——他林桓又不是跳拉丁的!
這兩個人懷著相似的心思,並且同時在對方腦袋上按了一個豬隊友的標簽,也是沒誰了。
可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友誼的建立果然有其道理。
見雲飛鏡一臉警惕,滿心都想著怎麼跑的樣子,周靖的心都被撕扯的生疼。
他下意識地放柔了腔調:“彆怕,孩子,我有事和你說。你先跟我上車好嗎。”
畢竟現在是在大馬路上,他周靖還是個全國聞名的商人。在這裡無論是認爹還是認女兒,都相當不是地方。
他規劃的倒是不錯,就是完全沒想過雲飛鏡是怎麼想的。
麵對著周海樓的父親,之前給自己強行轉學的盛華校董,雲飛鏡會乖乖地上他的車才是見鬼。
“什麼事?”雲飛鏡快速地說,“周海樓的事就不用說了,我按照您說的那樣,跟他的朋友再也沒有過聯係。”
說到朋友兩個字的時候,雲飛鏡狠狠地加了重音。
——那是周海樓的朋友,可不是她的朋友,更不是她帶壞那些“朋友”。
雲飛鏡恨不得離他們遠一點呢。
周靖現在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自然能聽出雲飛鏡的言外之意。
他眉目間露出一抹深深的痛色。
想想自己當初武斷的結論,還有對雲飛鏡提出的那個可笑的要求,周靖自己都覺得自己過分。
他是個不合格的父親,不但這些年一直沒找到女兒的下落,而且在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傷害她。
“不是周海樓的事,”周靖強笑著說,“是你和我的事。”
“——月下飛天鏡……”
他本來想說,“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你媽媽為什麼給你取這個名字,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這本來是很好的一個開場,也足夠引發彆人的好奇。
這打算沒錯,就是他自己想得太美。
他自己已經在腦海裡排演好一台哈姆雷特,卻沒想過彆人究竟願不願意接他的戲。
對麵的雲飛鏡和林桓,關注點顯然都不在周海樓希望的那個方向。
在聽到他深情款款地說“是你和我的事”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齊齊地打了個哆嗦。
林桓的神情一向矜持戲謔,然而此時他的眼神已經接近炸毛邊緣,裡麵盛滿了震驚過度而至的驚恐:臥槽這個男的真的是個變態?!
雲飛鏡則目瞪口呆,不知道這位周總究竟拉哪門子關係——什麼叫做他和她的事?
蒼天可見,他們之間有個屁啊!
至於後來周靖念出那句詩,不但讓語文小能手雲飛鏡難得地沒接上下句,而且還感到一陣傳遍全身的惡寒。
林桓抬起手,臉色肅穆地對周靖發出了最後的警告。
“她還未成年,您再靠近她,我不保證接下來的後果。”
周靖緩緩皺起了眉頭:“你是……她朋友?”
上次雲飛鏡身邊的男孩子不是這個吧,怎麼現在又換了一個?
因為已經把雲飛鏡當成自己的女兒,所以這次周靖再也不覺得她不檢點,反而覺得這些男孩子們不自重。
可見他雙標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雲飛鏡遇上他簡直倒八輩子黴。
周靖執迷不悟,林桓就舍身飼虎,渡他回頭是岸。
他猛地抽了口氣,原本蒼白的麵容眨眼間已經泛白地像一張紙。
林桓喉嚨裡溢出一串咯咯聲,腳步虛軟地踉蹌兩步,直至被雲飛鏡抄著肩膀和腰架住。然後他便就著這個姿勢,緩緩貼著雲飛鏡倒在了地上。
在就地躺平之前,他的手隱蔽地在雲飛鏡小臂上一搭,畫了一個x軸y軸齊全的二次函數。
雲飛鏡:“……”
林桓可以的,這簡直是影帝啊。
她終於知道了,敢情那句“不讓我四點鐘放學,心臟病就發作”原來不是個玩笑。
——他是在形容一個實打實的狀態!
雲飛鏡當然不會浪費夥伴給她創造出來的天賜良機。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揚聲道:“不好了!我朋友暈倒了,誰幫幫我,他有心臟病啊!”
周靖一手遮天又怎麼樣?
周靖富可敵國又怎麼樣?
他們現在站得這個地方,三百米外就是兩個省重點的大門!在這片地方,學生天然就有第一流的優勢。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俱在,有這麼得天獨厚的條件,誰放著不用誰傻。
正好此時一中放學,他們身邊很快就圍過來一圈烏泱泱的同學。
大家有叫救護車的,有過來給林桓做急救的,有純粹過來看熱鬨的。
還有幾個男生第一眼就認出了周靖的車標,小聲驚叫:“臥槽勞斯萊斯幻影!真帥啊!”
另外網絡時代的福,最外圍那圈怎麼擠都擠不進來的學生,整齊劃一地掏出了手機,開攝像頭對準了裡麵。
不管周靖想對雲飛鏡做什麼,這些十六七歲、氣血方剛的孩子,各個都是目擊證人。
而且誰也不知道,他們手上究竟有多少份照片和視頻。
雲飛鏡也飛快摸出自己的手機,給目瞪口呆的周靖,以及“橫屍在地”的林恒,哢嚓一聲照了張照片,第一時間傳到雲盤上。
林桓被人強行做了一套不標準的胸外按壓,按得肋骨都青了。
在那個男生還想給他做人工呼吸之前,他“悠悠醒轉”。
“多謝相救。”他黑著臉對那個急救學了個半吊子的一中男生說,“你真是有雙溫柔的小手,我決定為你佩戴南丁格爾的名號。”
雲飛鏡等他站起來,才對著周靖一點頭。
“好了,救護車馬上就來。
我這個朋友特彆脆弱,一會兒至少得吊袋糖水。周總要是真的特彆迫切,那就等到了醫院再聊吧。”
醫院,也是個一年四季都人來人往,說不清多少雙眼睛盯著的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