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笙其實注意到了周海樓失魂落魄的神色, 以及頻頻回顧的舉動。
不過他給了自己外甥最後一點麵子,裝作自己一點也沒有發覺的樣子,什麼話都沒有說。
雲笙把周海樓帶到了自己書房, 和他麵對麵坐著, 耐心地足足等待了周海樓一杯茶的時間。
茶杯不大, 捏在三指之間就更是顯得小巧玲瓏,但因為水溫燙熱不能疾飲, 餘香滿口更兼餘韻無窮,雲笙喝得很仔細, 也很慢。
可是就是他動作再慢, 周海樓神思不屬的時間也未免太長了些。
雲笙心裡暗暗歎了口氣,麵上卻是不動聲色。他扣了扣紅木的深漆書桌,用響動提醒周海樓回神:“今天來找舅舅做什麼?”
周海樓乍驚一下,神智回籠。
他顯然已經琢磨過可能和雲笙發生的對話, 對於雲笙的問題, 周海樓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回答道:“我來看看舅舅。”
雲笙心裡明鏡一樣, 卻不多講什麼。聽到周海樓這麼說,他也隻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行啊, 你有心了。”雲笙笑道, “你看吧, 看多久都行。要是實在看不夠, 舅舅今晚還留你吃飯。”
“……”周海樓勉強回應:“那,謝謝大舅。”
雲笙微笑道:“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局麵推進到這種程度,周海樓不免僵住了。
來之前, 華秘書也不是沒有提醒過他,可周海樓心裡總免不了存一點期冀。
他希望雲笙還是那個在他身後給他撐傘遮蔭,對他恨鐵不成鋼的大舅,隻要他願意轉身,就能發現大舅一直在等他回頭。
他原本覺得雲笙是會給他台階下的,但是並沒有。
他和雲笙打官腔,雲笙也不疾不徐地和他談交情,一來一回,有去有往。
可是等不起的是周氏,所以最後沉不住氣的人當然就隻有周海樓。
周海樓下意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覺得喉頭抽緊發乾。他垂下頭,澀澀地和雲笙說:“大舅……”
雲笙好脾氣地應答了一聲,凡所請求,無不允從。
周海樓說什麼話他都接著,隻是絕不主動提及伸出援手的事。
於是,周海樓的腦袋便埋得更深了些。他遲疑半晌,終於破釜沉舟般開了口:“大舅,你、你……求你幫幫我吧。”
這回他沒聽到雲笙的應答聲,也沒聽到雲笙說“好”或是“不好”。隻有細細的水流聲響起,是雲笙抬起手邊的小茶壺,把茶水注入周海樓麵前的杯子。
“忙,倒是可以幫的。”雲笙慢條斯理地說。
不理會周海樓一瞬間露出的驚喜異常的表情,雲笙不緊不慢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可是,小樓,你是以什麼身份來求我幫你呢?”
周海樓不假思索道:“我是舅舅的外甥……”
雲笙失笑:“我沒說過你不是。”
“自古舅舅疼外甥,打斷骨頭連著筋。大舅幫外甥,那是應當應分的。
比如說,你之前不想回周家,那舅舅就做你的家長,給你找新學、安排新房子;假如周靖不做人事,要給你找個窈窕漂亮的小後媽,那大舅帶你去砸他的場子——這都沒有問題,可謂義不容辭。”
雲笙端著茶壺的手十分平穩,他回過手肘來給自己續上茶,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句句敲打在周海樓的心頭。
“可你要請我幫什麼忙呢?”
周海樓終於醒悟過來。
雲笙叫他一聲“小樓”,那他就是雲笙的外甥。雲笙可以給他安排新生活,可以送他出國,可以為他杠上他父親……但絕不會為他挽救大廈將傾的周氏。
提出這個要求的人也不會是“小樓”,而是“周海樓”。
他身體裡留著一半屬於周靖的血,當他做“小樓”時,在雲笙眼中,那段血緣關係就幾近於無的淺薄;可他如果為周氏而來,那他“周靖兒子”這個身份,就將無與倫比地顯著。
雲笙會幫外甥的前提,是因為他愛自己的妹妹。
所以他恨周靖,甚至對此不屑掩飾。